“你们先下去吧。”他道。
两个衙头得令离去。
沈长林深吸几口气,调整好心情,方取出家书拆开细细品阅。
这信上笔迹,一眼望去便知是出自小兄之手,但用的是奶奶钱氏的口吻,通过家书沈长林得知他们已在华京安顿,家中一切都好,还问以前的信和东西可有收到,最末还问,何时能调任回京。
果然,家中也寄出了不少东西,想来是前段时间他没有安顿好,扎稳脚跟,那些信和家书便没能成功的到达自己手上。
沈长林无奈一笑,目光落在何时回京四个字上,恐怕奶奶口述,小兄落笔写这四个字时,心里也很难过吧。
何时回京,谁也不知道。
“小兄啊小兄,你还是太老实了,奶奶又不识字,你写句别的不成吗,何必惹自己难过,也惹我难过。”
沈长林一边自言自语的嘀咕着,一边整理竹筐和箱笼,好着人再抬回县衙。
直到这时候,他才摸到夹在衣裳中间的药瓶和陆清栩的信。
害怕路上颠簸,瓷瓶被嗑碎,罗氏特意将陆清栩的东西塞在了最中间。
阵阵春风徐徐吹过,沈长林被晒黑了一点点,原本白皙的皮肤,现在带一点蜜色,人也瘦了几斤,显出几分经事后的成熟气质来。
常有手下私底间议论。
“咱们这位沈大人,瞧着真不像未及冠的小儿郎,不是说他面相老,是眼和气质与寻常小儿郎不一样。”
“那是自然,沈大人不是一般人!”
沈长林偶尔听见他们嚼舌根,不过一笑而过,加上现世的年岁,他的确不是小儿郎了。
但在看见陆清栩的亲笔信时,这位常被人说年少老成的沈大人沈县令,脸上却浮现出,只有少年人才有的悸动和纯粹的开怀,那种隐约的,不易察觉的甜蜜,从心尖上逐渐蔓延开。
沈长林甚至都还没拆开信封,嘴角已不自觉的上翘,再上翘。
曹许光惊异的看着这一幕,不禁脱口问道:“沈哥,你笑啥呢,嘿嘿,和我想心上人的时候好像,嘿嘿,莫非这是沈嫂子来的信?”
“咳咳咳。”沈长林这才想起,当初在漕帮以沈继森的身份安顿时,为了杜绝有人给他牵线拉媒,他给自己立了个有妻有子并且夫妻恩爱的人设,现在这个人设已没多大作用,但鬼使差的,他含糊的点了点头。
曹许光不料自己随口一说,竟然猜对了,好的探头来看:“沈嫂子信上写了啥呀?”
沈长林笑着将这小子推开:“看什么?你识字吗?”
曹许光骄傲的抬起头:“现在已经能认一百多个了!”
“那就更不能看了。”
曹许光嘿嘿直笑,一副我懂的秘表情,然后巴巴的道:“沈哥,回信的时候同嫂子说说我呗,下回嫂子要是见到我,就认得我是谁了。”
“好好好。”敷衍走了曹许光这块牛皮糖,沈长林紧张的吞了吞口水,这才将陆清栩的信拆开,一字一字的仔细阅读着。
信上没有旖旎暧昧之语,只是一些日常,但那份被人惦记的心意,透过娟秀小楷,沈长林真切的感受到了。
他现在,可是皇上的‘弃子’,多少人避之不及。
沈长林将两封信贴身收好,回到衙门后,特意找来一个锦盒,将信存放在里面,搁在案头,思量他们时,就拿出来翻开览阅。
陆清栩送来的那些药他存在便与取用之处,那些穿不上的衣裳鞋袜也舍不得扔,晒过一遍后也都收拣好,唯有那些腊品是无法再存,必须立即食用的。
沈长林一个人当然吃不完,选了两截腊肠和一条熏鱼留着自己独享外,剩下的都送到了县衙厨房,厨娘们洗干净腊品上的白毛和烟灰等,然后和鲜笋辣椒爆炒,香味传出三里地,令人食指大动。
当日中午,县衙的馒头都不够吃了,厨娘们又紧急蒸了两大锅米饭,才让大家吃饱喝足。
衙差们摸着溜圆的肚皮,叹息。
“腊肉真好吃。”
“沈老夫人的手艺真好。”
“沈县令真大方。”
沈长林的口碑在县衙内部直线上涨的同时,在海青县大多数百姓眼中,他目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贪官,甚至比之前那个假冒的方脸县令还要贪。
“啧啧,这才来多久啊,就敛了二十多万两银子,全进了他的荷包!”
“还养了几百个兵!这读多了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好手段。”
无论是茶楼,还是巷口,甚至菜市码头,总有人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聊天,那话题转呀转,总会绕到沈长林的头上。
有个老太太纳着鞋底,一边穿线一边道:“反正这位沈县令只问有钱的要钱,跟咱们平头老百姓,没啥大关系。”
一个在旁边翘腿晒太阳的汉子哼哼两声。
“大娘,您想得太简单了,他祸害完有钱的,接下来不就得祸害咱们这些没钱的了吗?这些个贪官啊,他们的胃口就是无底洞,无论多少银子都填不满他们的胃口,而且这位沈县令,是真主,要在咱着待好些年,等他吸饱血走的时候,咱们海青县不知是什么啥模样呢。”
那老太太一琢磨,是这个道理,不由的担心起来:“那我们就这么由着他祸害?”
那汉子叹气:“那还能怎么着呢,除非我们团结起来,一起反对这个狗官!”
老太太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好的询问:“要怎么反对?”
那汉子秘的对老太太勾手指,等老太太靠近后,耳语了几句,老太太一脸了然:“我明日就去参加你说的那个集会。”
那汉子双手抱拳:“好!只要加入本会,就是一家人,互帮互助,责无旁贷!”
这话说得老太太心潮澎湃,平头老百姓,最担心的就是遭人欺负,有这样一个组织可以加入,互相自保,她简直求之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