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给了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孙嬷嬷几文钱,对方便高高兴兴地领着她去了陈氏绣庄。
上回给沈澜量尺寸的陈绣娘是这家绣庄的掌事娘子,见了沈澜,自然认得这是盐漕察院的丫鬟,便笑盈盈迎上来:“姑娘,快坐。”又吩咐人看茶。
沈澜抿了口茶水,温热的茶汤带起热气,让沈澜微微舒缓,她轻声道:“我想做件棉衣,可有棉衣卖?”
陈绣娘笑得眉眼盈盈,即刻吩咐人取出了一叠叠棉布:“姑娘且看,这些棉布俱出自于松江,都是时新货。”
沈澜搭话道:“松江棉布,你店里也卖吗?”
陈绣娘哪里知道她在套话,只笑脸迎人,亲亲热热道:“姑娘说笑了,陈氏绣庄在扬州城内也是排的上号的,潞绸、杭缎、蜀锦、松江棉布,南京雕花天鹅绒,样样都有。”
样样都有?那再好不过了。沈澜很满意,便微微侧身望她,轻轻笑了笑。她像是走在沙漠里遇到了水源,笑得真心实意,那是很纯粹的喜悦,清透地如素月清辉,似雨后初霁,表里俱澄澈。
陈绣娘痴痴梦梦愣了会儿,回过来,咋舌不已。心道若不是跟了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这样的姑娘家里人哪敢叫她出来走动。
“陈娘子,先看看这松江棉布吧。”沈澜道,“这些都是什么花色?”
陈绣娘本就是个生意人,兼之知道她是盐漕察院的人,虽是个丫鬟,可这般美貌,焉知没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呢?
存了点烧冷灶,将来好搭上贵人的投机心理,陈绣娘便一一介绍起来:“姑娘且看,这是松江的三梭布、织花绒布、官布、棋花布、尤墩布。”
“尤其是这个,斜纹布,是苏州嘉定所产,最时新的水浪胜子样式,似绒非绒,一匹要价一两。”
沈澜心知对方主动推销昂贵布匹是想卖货,可她今日之所以来绣庄,也不单纯是为了买棉衣的。
“说来也怪,这松江棉布为何如此有名?”沈澜佯装蹙眉道:“陈娘子可去过松江?”
陈绣娘便不好意思的笑笑:“姑娘,这外地跑商的事俱是我家那口子在折腾。我等闲不出扬州的。”
沈澜便笑笑:“那陈娘子说的什么杭缎潞绸,可曾去过这些地方?”
陈娘子越发歉然:“不曾去过。”
沈澜微微失望,古代原本就交通闭塞,许多人一辈子都出不了十里地。以至于沈澜获得的几乎都是各式各样毫无用处的琐碎讯息。
“陈娘子,你们店里一间普通棉衣要多少银钱?”
最后,沈澜买了两件棉袄,花了一两银子,足足一个月的月钱。
出了绣庄,沈澜原想照着陈松墨临行前给的地址去寻琼华,可偏偏问遍了府中丫鬟婆子,没一个知道这盒子巷在哪儿的。
既然众人都不知道,这地方恐怕颇为偏远,沈澜没有代步工具,靠走是决计走不到的。加之扬州城内因为人口繁多导致到处都是羊肠小巷,精房密舍遍布,沈澜不认识路,根本找不到盒子巷,只能暂时歇了心思。
一连两次出府,都没有收获太多东西。沈澜只能平心静气,等待下一个机会。出府不宜太过频繁,她本打算等一个月后就去书铺,问问可有游记等书籍。
春去秋来,又过了一个月。这一日,沈澜正借着给裴慎打扫书房的机会,翻阅书架上的《经行记》。
此时已是十一月份,隆冬腊月,虽是天高云淡,难免寒气森森。冬日里难得出太阳,沈澜只是站着,背靠楠木架,借着堂前满室日光,全贯注读书。
她还没读两页,远远传来坠儿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沁芳姐姐,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
这才过去四个月便回来了?不是说要半年吗?
沈澜一时心惊,二话不说先将书复位,打量了一番室内,与裴慎走之前并无变动。又细细复盘了这些日子自己的行为可有疏漏之处。
四个月来,沈澜总共只出去过两次。次数少,也从未有过单独行动,甚至都没来及见过琼华,平日里便是闲话也只提及些扬州风物。
沈澜反复思索,只觉自己并未流露出什么破绽,裴慎应当不会起疑,可心里到底凛然起来。
她不复闲散,绷起身体,打开门,安抚了报信的坠儿两句,便急急向外走去。
裴慎归来,她做丫鬟的,必定要去大门迎接。谁知沈澜刚走到月洞门前,便听闻有人斥道:“跑什么!当心摔了。”
沈澜抬头一看,正是裴慎。
四个月不见,裴慎依旧未变。着杂花青袍,鹤氅,素银带,乌皂靴。大步行来之际,可见其英武,只是一双眼睛,如山巅霜雪,夜间寒雾,越发冷冽了。
她在打量裴慎,裴慎也在看她。见她穿着照旧素净,柳青棉袄,葱白素裙,别的就没有了。只是荆钗布裙也衬得她云鬓鸦鸦,唇色朱红,香腮如细雪,看着越发美了。
朔朔寒风里,沈澜上前两步,行礼:“爷回来了。”
扬州瘦马之所以名唤瘦马,就是因为身姿纤细可怜,这样的美是要靠节食换来的。在刘宅,沈澜一旦吃多些即刻就要挨打,以至于在盐漕察院养了五个月,到了秋冬季依然手脚冰凉。
裴慎只觉她这脸似有些虚白,便蹙眉道:“穿成这样立在寒风里做甚!还不快回去。”
沈澜头一回觉得裴慎说话如此动听,即刻点头称是,待她进了正房,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眉眼都舒缓下来。
“爷可要沐浴?”沈澜自觉道。一路风尘仆仆,裴慎喜洁,必定是要沐浴的。
裴慎点头,只舒展肢体,任由沈澜为他更衣。
沈澜正专心解他鹤氅,裴慎忽然道:“你这身衣裳不错,陈氏绣庄的绣娘用心了。”
沈澜脸色煞白,指尖一顿,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起来。这衣服很素净,也没个标记,他怎么刚回来就知道她去了陈氏绣庄?是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告诉他的,还是……
“爷怎么知道这是我前些日子去陈氏绣庄买的?可是孙嬷嬷说的?”沈澜低着头,强作镇定。
裴慎只懒散笑问:“孙嬷嬷是谁?”
果然,裴慎连院子里丫鬟婆子叫什么都懒得记,这些人也不会无聊的去告诉裴慎,沈澜出了两次府。可裴慎偏偏刚回来就知道她去了陈氏绣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裴慎派人监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