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要我有什么反应呢?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做了你的妾,既要自安卑贱,好似不会痛的木头,任由主母摆弄,又要喜怒哀乐宛如生人,时刻哄着你高兴。”
沈澜只觉疲惫:“我待你本无情意,是你强要我做妾。如今看来,做你的妾要求太高,我做不了。”
听她说“待你本无情意”,只这六个字,裴慎一时间又是恼又是恨。一颗心,活像是在荆棘林里滚了一遭,绵绵密密地疼起来。叫他呼吸之间,都泛出一股血沫子。
“好好好!你待我无情意,是我强迫的你!”裴慎怒恨交加,正欲拂袖离去。
见他盛怒,沈澜已是疲惫至极:“我是个妾,你要娶哪个,我管也管不着。”语罢,怠懒道:“夜深了,睡罢。”
沈澜只将薄被盖好,兀自睡去。裴慎僵在原地,气闷不已,良久方才开口问道:“你方才那句本无情意,到底是真是假?”
沈澜困极,不欲再与他吵下去,便敷衍道:“气话罢了。”
裴慎一时喜,一时忧,又疑心她是不是敷衍自己。正欲追问,又觉没趣。左右她也不是头一次说不愿做妾了。只不过这一次格外直白,竟说什么她待他无半分情意。
思及此处,裴慎心头又恨起来。他要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何苦在她身上费力?
倒不如遂了那太医的话,也免得她成日里惦记着逃跑的事,弄得自己寿数不久。况且她既心心念念要跑,叫她去外头吃了苦,便知道自己的好处了。
转念一想,只觉自己与她好不容易才消磨至今,眼看着就要成了,若要就此撒手,哪里肯答应?
裴慎立在原地,脑海里千头万绪,到头来忍不住追问道:“你确定是气话?”
沈澜含含糊糊应了一声。裴慎方觉怒气稍去。她这人,惯会气他,保不齐心里待他也是有几分情意的,不过是嘴硬罢了。
裴慎脱靴上床,伸手将沈澜搂在怀里,低声道:“我方才也是气话,那范意之幺女与我何干?”
沈澜迷迷糊糊地想,没了这个,也会有下一个,有什么区别?
裴慎只将她紧紧搂着,继续哄道:“莫与我置气了。待将来你养好了身子,便给我生个孩子。”等有了孩子,她的心也该定了。
沈澜全当他夜半胡言乱语,含糊敷衍了他几声,便在药力作用下,昏昏睡去。
裴慎见她兀自睡去,好梦沉酣,忍不住骂了一句“没心肝”。又打定主意,生个孩子,再天长日久地耗下去,总能等到她待自己有情意的那一日。
思及此处,裴慎心思稍定,便也阖眼睡去。
第3章
裴慎每日里早出晚归, 沈澜又吃了药, 成日里昏昏沉沉。就这么过了几日,裴慎突然叫她收拾行李。
“要走了?”沈澜恹恹地饮了盏蜜水, “没什么好收拾的。若缺什么, 届时去山西添置便是。”
裴慎笑道:“不去山西了。”
见沈澜颇为惊诧地望过来,裴慎低声解释道:“我原是山西巡抚,如今被平调为浙江巡抚, 改道去杭州赴任。”
沈澜微怔, 半晌, 抬起头道:“可是因为南京城倭寇一事?”
裴慎挑眉,颇为惊诧她反应灵敏。复又点头道:“不错。”
共计五十三个倭寇, 从浙江高埠登陆,一路过杭州、淳安、歙县、江宁, 打到南京城下, 其中仅江宁镇死伤士卒就有三百余人,秣陵关守军千余人甚至弃城而逃, 国朝颜面俱丧。
若不是他将这些倭寇于龙江驿擒获,任由其流窜下去,只怕丢脸更甚。
因此一事,浙江巡抚邓豪、南京兵部尚书范意之被罢官,其余林林总总被罢免的官吏另有数十人。
裴慎也因为擒拿倭寇有功,转为浙江巡抚,清缴倭寇。
“什么时候走?”沈澜问道。
裴慎温声道:“明日便走,从龙江驿坐船,先至姑苏驿, 再转松陵、平望、嘉兴驿到武林驿。”
沈澜应了一声, 又问道:“平山和潭英如何了?”
“已能起身了。”裴慎笑道:“你且安心。”
无事便好。沈澜心里稍稍好受些, 便抬头道:“我先去收拾衣物。”虽无需带什么大件,但日常换洗的衣物总还是要带几件的。
第二日一大早,辞别了裴府众人,裴慎带着沈澜,只坐船往杭州而去。
船上的日子颇为无趣,入目唯有茫茫河面、瑟瑟江风、两岸芦苇罢了。
已至十月,天气越发寒冷,有些浅窄的河道已结冰,两岸纤夫身着单衣,昼夜不停地破冰,粗粝的麻绳磨破肩膀,红肿青紫。
沈澜见了,颇为不忍,却又无能为力,只是越发沉默下去。
她身子骨不好,裴慎不欲她出船舱受风,也乐得见她不出去,只窝在舱中烤火。
十月中旬,裴慎和沈澜终至杭州武林驿。一下船,裴慎只将沈澜安置在巡抚衙门后院,便径自出了门,去会见同僚下属。
沈澜实在没什么要添置的,也没兴趣摆弄这些。她兴致不高,只清扫了一番后院便入住了。
谁知她方才将行礼规整好,便有丫鬟来报,只说杭州知府的夫人前来拜访。
许是长时间吃药的缘故,又或者是见多了生民疾苦却无能为力,沈澜近来格外疲惫。
那是一种精上的倦怠感,像是溺水的人,手脚挣扎得太久了,难免乏力。再后来,疲惫到呼救声也越来越小,直到被淹没。
“不见。”沈澜摇摇头:“若有事,叫她相公去寻裴慎。”语罢,沈澜解了衣物便要去歇息。
几个丫鬟都是陈松墨新采买的。裴慎赴任浙江,陈松墨和林秉忠自然也从京都、山西赶来。
见沈澜说不见,几个丫鬟也不敢违逆,一人出去拒了,另几人便忙着铺床叠被,泡茶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