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妈妈也没有爸爸啊,这很怪吗?”再问就打你哦?
野人说,“不怪”。
他欲言又止,让徐舟觉得很烦躁,他想把创可贴撕开,来吧,打一架。
“那你想要吗?爸爸……”
徐舟五指张开,又握紧,空空的。
徐舟不知道,太复杂的东西他不明白,他不明白野人愈发深黑的眼睛。
徐舟没有回答,野人低着头看他,他才发现这个小孩似乎带着某种沉重,或者说寂寞,和他妈妈一样。
夏天的空气是干的,干到冒烟。
“妈妈”,徐舟做了个深呼吸,“我想问……”
“问什么?”
她低头,头发顺着垂下来,逆着暖灯,温柔的嘴角微微弯着。
妈妈很漂亮,冷冷的单眼皮会让人很在意,但那就是个陷阱,那种眼就像苍蓝的天里的灰色风筝,你望着望着觉得不突兀了,也就上当了。
因为她很漂亮,所以他们都会问,你爸爸呢?
“我爸爸呢?”
徐舟很慌张,他在冒冷汗,他发现野人的病是传染病。
“你没有爸爸”
“妈妈也没有”
“嗯,我也没有”
还好,偶然谈起这些,她的脸上未有什么变化,这个家的一切都幸免于难。
“你知道吗,每个人生下来的时候就是完全独立的,相遇都是短暂的,会分开是时间到了,不分开是时间还没到”
“嗯”
徐舟完全听不懂。
妈妈抱着他,像从前无数个风雨飘零的夜晚只身为他挡住苍白的闪电和闷雷。
“你想要爸爸吗?”
“啊?”
“就是,嗯……可以找一个喜欢我的……你姥姥一直在跟我说这个”
“我有妈妈就够了”
爸爸这个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了-
徐周有某种感觉,就是野人已经没救了,他感觉到他快疯了。
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他们凑在一起东拉西扯地聊,偶尔溜到另一条街上胡吃海喝。
他们刚才说了什么?是哪句话?
“妈妈是公务员,这是因为妈妈的妈妈也是公务员”
“她做饭不是很好吃,除了糖醋排骨”
“妈妈说要找一个喜欢她的人做我爸爸了”
“小源爸爸居然还会做小蛋糕!真的好好吃,以后不打他……了”
“你扒拉我做什么!”
“你说什么?”
“我说小源爸爸……”
“上一句!”
“上一句?”他说什么了?徐舟忘了。
“最近好开心呀”有蛋糕吃,有野人陪他玩。
“不是这句!”
“……”徐舟就站着看他发疯。
野人蹲在那里,垂头丧气。
徐舟戳了戳他的肩膀,他们俩几乎等高,他抬起头的时候,徐舟发现野人的眼睛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虽然徐舟不记得在那里见过。
那是徐舟印象中第一次真正清晰地看到他的脸,他的脸有些瘦,颧骨微高,嘴唇格外的好看,不厚偏小,上唇微翘,他会习惯性地抿唇,像纪录片的画报,有种复古的颗粒感。但很违和,因为他看上去只是个少年。
“你没事吧?”
“徐舟”
“嗯?”
“你妈妈有和你说过你爸爸吗?”
徐舟摇头,老师告诉他每个人生下来都有爸爸,只不过后来走散了,就没有了,但这有什么关系呢,爱你的人还有很多,并且他们打算为此穷尽一生。
你没有资格任性和不懂事。
“你也没有爸爸吗?”徐舟问。
“有,但我没有妈妈”
“哦”那你也很可怜。
“妈妈对你好不好?”
徐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很少有人会这样子问,因为她是你妈,她当然会对你好。
要从哪里开始说?说他的感觉,说没有人问过他的话。
“妈妈没事的时候就会看书,她能看上一天。有时她会给我讲故事,讲的是历史,她说是什么八卦……”他不懂历史或者八卦是什么,他是听故事的人。
“她说我们家很穷,没钱给我买玩具,钱都用来点外卖了”
“有次放假,她怕我闷着无聊,就带我到小区楼下逛,她说就当是遛狗了……妈妈真的不喜欢出门”
“她从不要求我做什么,除了写字,她很喜欢字写得好看的人哦,但也很少逼我去学”
“应该还算好吧?除了没有什么钱”,也就是平平淡淡的生活而已。
野人安静地听着,傻呵呵地笑。
“你妈说要给你找个爸了……”他站起来,脚有些麻。
“是的哦”
野人每天准时出现,然后准时离开,不会停留。
徐舟终于想起那双熟悉的眼睛,他见过的,在镜子里,有鳞片的亮光。
“妈妈,我看到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嗯?”
“有一点点像吧”
“是谁啊?”平静如水的声音。
妈妈是不是不信呢?但是他分明感受到了某种气息,就像回到了从前姥姥来了之后的某个午后,外面亮,家里暗。
“妈妈明天放学来接我,就可以看到他哦”
“他是做什么的?”
徐周说,不知道。
“很像?”
“很像哦”-
为什么要见他呢?实际上她很想逃。
“妈妈?”
徐舟有些焦急,今天都没怎么和野人说话,终于他发现迎面走来的人,他跑过去抱她。
她今天刻意提早下班来接徐舟。
“妈妈,你看——像不像?”
野人发现得或许比徐舟要早一些,他远远的就看到她走过来,犹豫不安的样子,而他可能比她还要不安。
他没想过什么时候去见她,他的顾虑很多。
徐舟站在他旁边,拉着他的裤腿,他低头看着她的头顶,然后,对上她的眼睛。
他挑衅般地笑了一下,“像吗?”。
“徐薏”,恶魔低语般。
然后,她就会懦弱地屈从这种声音,因为迷恋,上瘾,剥除不去。
“像吗?”他又问了一句。
像,放过我吧,真的很像,像到徐薏每次看到徐舟的时候都觉得那是她自己给自己锁的链子,是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