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到年春花时,年春花就难得糊涂的来一句:“啥?你们的鸡都病了吗?”
她那双久经历练的眼睛,此刻展现出一些天真的得意来,昂着头:“我是不懂好好的鸡怎么会生病,可能我有福吧,这些怪病都不来我家。”
她对面那个小媳妇儿一时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心里更酸楚难当。
小媳妇儿的婆婆见她吃亏,把小媳妇儿往自己身后一掀:“年春花,你装什么城里人呢?二十年前,你家猪得怪病死的时候,还是我男人帮着你们打理的!”
“这才多久啊,你就装有福,装作没见过这些病了,也不掀开裤管子看看,你腿上的泥点子难道比我们少了?”
都是乡下的农民,还装什么高低贵贱。
年春花被揭了老底,有些尴尬,她的鸡没得病,她现在就是自以为腰杆硬。
年春花春风得意,嘴角一漾正要反击,前面蓦地爆发出一阵哭声。
不少队员都哭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眼眶里都蓄着水。
台上的钟大夫说到要紧关头。
“只要出现相应症状的鸡,全部……扑杀。”钟大夫沉重地说完,不敢面对队员们,连忙把喇叭递给刘添才。
啥?
年春花急了,要扑杀大家的鸡,怎么会呢?
小媳妇儿的婆婆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双眼唰地流下泪来,又看向年春花:“扑杀鸡,你以为你逃得了?”
年春花活活打了个激灵,她本来还觉得挺美的,看见花婶、白奶奶、宋二婶这些敢质疑她的福气说法的人,哭丧着脸,她的心别提多美了。
此事过后,福团的福气算是打响了,想到上辈子这些人巴结她和福团的模样,年春花就忍不住乐。
没想到上面要扑杀这些鸡。
年春花嘴角的笑意都来不及收回,一股寒意涌上,虽然有福团的大福气在,她的鸡健康得很,但是怕误杀啊。这种误杀的事,也不是没有。
万一卫生小组宁可错杀、不肯放过鸡瘟传染链,要把她的好鸡扑杀了怎么办?
年春花、并着心里有底的李秀琴一下慌了起来,一时把所有高兴都飞到九天云外,跟着焦躁地喊起来:“不行,不能扑杀我家的鸡啊。”
这时候,年春花、李秀琴才算切实体会到了鸡瘟的痛。
可也还不足十分之一。
她们的声音夹杂在此起彼伏的队员抗议声中,并不突兀,但还是被眼尖的刘添才发现了。
刘添才下心底猛地一沉,下意识蹙眉,心里的古怪挥之不去,刚才他就担心队员,一直观察队员们。
结果就让他看到年春花、李秀琴两个人怪怪的,生产队上上下下都得鸡瘟,年春花、李秀琴却一点也不悲伤,反而像是心里有底似的带着点高兴,和俯瞰众生的意味。
听说要扑杀病鸡后,她们才慌乱起来。
刘添才确定,自己刚才没有看错。
他捏着喇叭的手都鼓起青筋,一股邪火直冲脑门,直接拿起大喇叭:“静一静,静一静。”
大会堂稍微安静一些,刘添才浓眉一蹙,语重心长地道:“咱们做这个决定,也是没办法的事,鸡瘟如果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队员们仍然哭丧着脸,任你好说歹说,他们只要自己的鸡。
刘添才又继续道:“大家的心情,我理解,在这里我也要提醒极个别人,哪怕你家的鸡暂时没有得病,也不要太高兴,不顾其余队员的感受,不要做影响团结的事情!”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家的鸡病了,交不出足够多的统购鸡,生产队的任务完不成,你以为你能撇开生产队,独善其身?个人的安危和集体的安危向来是联在一起的,不要会错了意。”刘添才怒冲冲地说完这句话,喇叭扩开音量,震荡在大会堂。
鹰一样的目光直击年春花、李秀琴二人。
年春花、李秀琴二人可从来没见过队长这样冰冷的目光,跟一点不顾念乡里乡亲的情分一样,泼皮如年春花也心里一抖。
她都不敢和队长对视,同时也犯了迷糊,咋听队长的意思,队里其余人倒霉,她也要跟着倒霉呢?
她不是有福吗?和那些没福的泥腿子怎么能一样呢?
年春花完全忘了,现在是年代好,要在特殊时候,生产队交不齐统购鸡的任务,只能从有鸡的人家抓。
集体和个人,向来是连着的。集体不好了,个人再好也不可能好到哪儿去。
随着刘添才的话落下,早有坐年春花、李秀琴附近的队员们觉得这两个人不对劲。
她们两人在瞎高兴什么?
刚才那个和年春花吵架的妇女重重朝年春花呸了一声,其余人没那么过火,却也膈应得慌,立刻拉开自己的座位,和这二人保持距离。
花婶儿含着恨:“年春花是记得那天和我吵架,看我倒霉了她高兴。”
花婶儿直勾勾看向年春花:“春花儿,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这场病凶得很,你家的鸡现在没得病,你敢保证一直不得病?你能一直高兴下去?”
花婶儿就不信了,老天爷真的瞎了眼?
年春花被戳穿心思,本来想昂着脖子说自己家的鸡就是不会生病,谁叫她有福呢?
可是,环顾四周,大家的怒气都达到了一定地步,年春花莫名害怕地咽了口口水,她有种感觉,她要是再炫耀自己的福气,失去理智的队员们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年春花只能不说话,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李秀琴更是像个欺软怕硬的鹌鹑儿,也不嘚瑟了,缩着脖子乖乖跟在婆婆身边。
刘添才仍然坚持做动员:“发生这种事情,是我们庡?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灾难面前,断腕求生是我们不得已的选择。那些鸡,如若不扑杀,也会慢慢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