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生瑜何生亮?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笼鸟
永仁堂坐落于临稽城闹市中的安静地段, 堂前栽有三两棵白杏树,朱漆匾额挂“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然芸芸众生怎会真无生老病死之痛, 每日前来永仁堂看病的老弱络绎不绝。永仁堂沈大夫医道最精湛, 任何沉疴痼疾到他手中都有救法, 且诊金低廉,切一次脉只要二十五文,寻常百姓负担得起。
便是这样一间善铺昨日刚刚惨遭浩劫,牌匾坠地, 药盘破碎,门前两棵白杏老树也被晋惕的恶吏拦腰砍断了。七零八落,好生凄惨。
邱济楚小臂为晋惕扭得骨折, 他娘子贺若雪便代夫君操劳起永仁堂的修缮活计, 却求助无门。费尽力气、翻了三倍价格才请到工匠……原因无它, 永仁堂是世子爷砸的, 寻常小百姓如何敢跟权贵叫板,万一世子震怒连修缮的工匠一块斩杀, 可就倒血霉了。
人人都说沈大夫脾气好,遭遇此等砸店之祸也能忍气吞声。其实沈舟颐不忍气吞声还能怎样,正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难辩,他一介布衣岂敢忤逆人家威风凛凛世子爷呢。
沈舟颐私下琢磨, 晋惕恨他夺走自己的老婆, 细想来也是哦, 戋戋最初确实是和晋惕相好的。左右他已占尽美色上便宜, 叫晋惕砸店发发怨气, 也在情理之中。
只可惜架上那些名贵药材, 全是他亲自甄选、重金购入的。除了扫入簸箕当垃圾, 它们本可以发挥更大效用。
永仁堂挨砸,有些受过恩惠的百姓自发帮忙收拾。还有些患恶病亟须救治之人,苦苦哀问沈舟颐还能不能问诊?
沈舟颐正忙修缮之事,闻言犹豫片刻,终是答应。
他临时在斫断的杏树旁搭间帐,给急病之人看脉,只写处方或施针,药物却得劳烦病人往别处开。永仁堂的药已悉数被毁了。
须臾间,帐篷前就排起长队。
沈舟颐最大妙处在于不收黑心钱,要到别家庸医处问诊,能否治好病且遑论,先缴足足两百文见面费。
戋戋站在门缝后面,向外偷偷张望。
沈舟颐给人瞧病的样子很专注,饶是在混乱的帐篷中,仍有条不紊。他样貌本就偏白净,性如白玉烧犹冷,若非生满一头墨黑长发,还真似个济世救人的禁欲佛子。
他禁止她来前堂抛头露面,无非怕她又起逃念,或撞见晋惕之流,飞离他的手掌心。
戋戋悄无声息掩上门,回到沈舟颐给她住的那间小书房内。书房门两侧是他自己书写的蜗星大篆“苟有勤,何必三更灯火五更鸡;最无益,莫过一日曝十日寒”,瞧得出来他平日勤勉修身。
卧房,一面屏风隔开内室与外室,外室搁沈舟颐的书架和书案,书架上插放密密麻麻文书与处方,样样都经沈舟颐圈点勾画过。
趁斯人此刻俗务缠身,戋戋要翻找贺大爷当年调理的药方。
按理说沈舟颐心思细腻,用药杀人后连贺老太君手里的药方都销毁,自己这里更不会留有备份。戋戋只是抱着一线微茫希望,死马当活马医。
她轻手轻脚在他各类医典中翻找,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外边的动静,生怕沈舟颐会忽然出现在她身后,冷冷微笑:妹妹找什么呢?
许多文件都事关机密,甚至决定沈舟颐经商行医的根本。他放心让她住在此处,欺负她文盲,还是信任到完全对她不设防?
哗啦啦,一大叠纸张落地的声音,药方没找到,数以百张画像倒暴露出来。戋戋定睛,落款标有“乙丑”“丙寅”“丁卯”、“初三”“十五”“仲秋”等等分门别类字样,竟全部都是她的水墨丹青,活灵活现,嬉笑怒骂,角度各自迥然……有些装束甚为陌生,她于马背上劲装结束,身负长剑,铁蹄溅雪,活脱脱一副女将军形象。
戋戋陷入极度的震惊中。
翻看那些画,记载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和尚叫了慧,他在山中修行。
某日,门前野草丛中忽然躺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女魔头。
她手臂呈青紫色,血管外凸,肩胛骨附近被利箭穿胸而过,显然中了很厉害很厉害的毒。
她气若游丝,就快咽气,可长剑仍凶恶地指向了慧:救我,否则就杀了你。
长剑滴答血,了慧双手举过头顶,以示投降。
他道:贫僧与施主无冤无仇,为何要杀贫僧呀。
女魔头:我杀人从没理由。
她的腰带,用死人骷髅骨串成的。
了慧叹气。
女魔头在他的搀扶下颤颤巍巍挨进屋内,大大咧咧霸占了慧干净整洁的床铺。她脱掉上衣,露出满是鲜血的狰狞伤痕。
了慧垂下头,在双眼系黑布,才小心翼翼切上女魔头的脉。
半晌,他说:施主中的是雪葬花毒,已融入血液,无药可救。
女魔头:无药可救也救,你想陪葬吗?
了慧干巴巴无语。
女魔头:听说你血液有解毒之效,你得道高僧,便普度普度世人吧,把你血割来给我喝。
了慧:那样我也会死的。况且,贫僧不愿救施主。
他认得她。
她叫沈迦玉,是北地的杀、阎罗王,所过之处必定屠村屠城,北地连年战乱,多少生灵都丧于她手。
女魔头目露凶光:好,那我先宰了你。
女魔头刚要挥剑,开始咳嗽,淬毒的利剑伤及她肺腑。咳嗽得那样剧烈,似乎要把心呕出来。
了慧恻然生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