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回这时已经转向白瑶,“怎么?这不是你的剑,你做不了主?”顾茴问得近乎天真,但白瑶却从她的语气里读到了微妙的嘲讽和挑衅。
白瑶觉得顾回的眼语气都好像在说她白瑶就是一个不足道的替身,一旦遇到那个人的事,她得到的一切都如镜花水月。白瑶不再看师尊,几乎是咬牙赌气道:“就碧水剑!”
话落,她再次死死咬住唇,就是不看师尊骤然投来的目光。她知道师尊会生气,但她也很委屈,很难受,师尊又知不知道呢?师尊总是那样若即若离,两百年了,她默默陪着师尊两百年了。她也有心,她也会受伤。人都死了两百年了,凭什么一把已经送给她的剑,她都处置不得。
话出口,主意已定,她才慢慢迎上青云道君的目光,此时白瑶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了,可是她就是不肯松开,含泪看向道君的目光中传达着她此时不管不顾的倔强:除非师尊立即杀了她,不然她就要做主,她要给毕方报仇!她要做这把剑的主!难道不是已经送给她了吗?
白瑶站在那里死死咬着唇,眼睛里漫上了水雾,却死死忍住不肯掉下泪来。
终于,她听到师尊轻轻叹了一口气。白瑶整个人绷着的身体一松,眼泪才啪嗒一声掉了下来。青云道君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眼,白瑶却从中读到了师尊对她的再一次纵容。
顾回把这一切微妙变化看在眼里。她看人,同别人不同,她能看到每个人每个微妙的表情变化,如同她在巫山的日子,看草木,能看到草木最精微的纹路脉络。
自打回溯时光以来,顾回读着白瑶,也读着沈遇。沈遇的心魔看似是因过去,其实不过是一个曾深情一往的人,面对自己再次动情的事实,在进行一场自我的搏斗。那虚无的心魔,不过是他想要的证明,证明他曾经的深情似海。对白瑶的每一次纵容,不过是顺从那个动心的自己。
当生命足够长,再爱上一个人,有什么不可以。
当然可以。顾回能读懂人的每一个复杂表情变化,她却不懂人的复杂。在她看来,变心就变心,爱上就爱上,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无论男女都能变心,就好像另一半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甚至可以选择因为不高兴就拧掉这个变心人的狗头。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她不懂沈遇对于过往那在她看来似是而非的追念,不懂由此产生的在沈遇与白瑶之间的推拉纠缠。她能读到,能对应上,但她不懂。
顾回只觉得可笑,她就轻轻笑了。
笑着继续办她的正事:“真相大白后,任何人不能再动九尾。”
白瑶捏着破魂珠的右手动了动,回:“自然。”事情清楚的时候,她也为毕方报过仇了,事后她自然不会不依不饶追着一个傻子。虽然这少年杀了毕方,但她白瑶却不想滥杀。
“我不信你,我要师尊的保证。”这会儿说得好听,到时候白瑶要死要活非要不依不饶,白瑶就这么些本事倒不用担心,就怕为情所羁的道君为博小弟子一个笑脸出手。她的九尾的生死,成了这师徒两人再次作来虐去,表演情深的工具了就.....
青云道君恢复清冷的眸子对上了顾回看过来的视线,他又在顾回眼中看到了那种属于公主的娇俏与执着。好像那次京城花楼外,公主一手拎着那个乔装出来乱晃的小皇子,一手摇了摇食指看着他,“我信不过他,我要你保证才行。”
可他知道,都是虚妄,他应了:“好,我保证。”跟记忆中那个年轻的自己含着笑意的声音,慢慢重合。直到袖子被人轻轻一扯,垂眸对上白瑶视线,那些回忆中的人与声音才消散。
“查清真相后,师尊绝不会再动九尾?”顾回追问,她绝不给这对师徒任何一点反悔的缝隙。
青云道君看着她,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绝不会。”
白瑶死死捏着手中破魂珠,眼睛却盯住了师尊和顾回。
青云道君就见顾回转头笑对那少年道:“有道君的话,你安全了。”欢快的样子,都像极了。他静静看着,不再动心起念,他知道,都是虚妄。
两百年来,他穿过无数虚妄。只有始终陪在他身边的白瑶,才是真实。
却不知道他认定的真实——白瑶看着两人,心里蔓延的痛楚和涌起的不安酸涩,简直不知哪种更多一些。师尊除了她,从来不曾把任何人看进眼里,可是白瑶确定,师尊看到了顾回。这让她把嘴唇咬得渗血,让她的声音几乎不像自己,带着一种急切:
“口说无凭,我要切实的真相!开始吧!”
“等等!”如白瑶意料中的,顾回大约想让自己信得过的人进行,白瑶眉毛挑了挑,可惜,今天谁来搜魂,都没有用!
可让白瑶意外的是,顾回并不是提出让长老或者掌门进行搜魂,反而把身边少年一推:“还不赶紧的!”再晚点,人家就要搜魂你了。
胡不依好像这才回过来,忙哆哆嗦嗦从袖中掏出一个——果子,少年赶紧哆嗦着一笑,“不是这个,不是这个!”可爱的狐狸耳朵还抖了抖,在旁人看来少年是被刚刚说的搜魂吓到了。可他一个散修,在青山宗这样的大宗门面前,一点说不的权力都没有。
这就是弱肉强食。青山宗弟子们看着这绝美的少年,心里都涌起了羞愧和浓烈的同情,心里愈发对白瑶生出了不满。就连一向最疼白瑶的萧端,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一定还有别的法子,但师妹因为毕方的死气狠了,偏偏要搜魂。而师尊,又一向纵着师妹,哪里会管一个无辜的还对二师妹有救命之恩的九尾少年呢。
白瑶只觉得少年是在拖延时间,但拖延也没用,她不看少年,只看着顾回,这魂她是搜定了。说她坏说她不讲理,随便师姐怎么想,她要为她的毕方报仇。别人只看到毕方的桀骜,只有她知道毕方有一颗多么柔软的心,他只是用桀骜的外表掩盖他那颗敏感的心。想到这里,白瑶眼睛又湿润了,死死捏住破魂珠,一点都不容许自己对眼前九尾少年心软。谁让他杀了她的毕方!
紧张的少年掏了半天。少年人的紧张让见惯了世间不平、见惯了生死的掌门都微微动摇了,真的非要如此吗?他看向青云道君,可青云道君却只在乎他的徒弟。致虚长老只管他们青山宗的希望不要出事,不管是现在的,还是未来的。
终于,少年人额头汗都快出来了,才掏出一物。看到这东西,九尾少年拘谨的笑容才终于舒展开了:“吓死了吓死了,我还以为自己当时太紧张弄丢了,果然还在,果然还在!”
众人一看,嗬,居然是一块留影石!
掌门顿时充满希望地看着这个漂亮的九尾。
就听少年絮絮叨叨道:“我当时看那人鬼鬼祟祟跟着这个漂亮仙姐姐,大家也知道我们这些做散修的,不比大家有宗门,平时什么肮脏事没见过,这样子一看,我就知道要出事,还是坏事!我就果断地——”说着举起留影石,这时候他似乎又开始后怕:“不会太紧张没录上吧?千万不要没录上啊.....”完全就是一副被搜魂吓坏了的样子。
让其他人都跟着紧张起来,都跟着九尾少年一起心道:可千万不要没录上啊!一下子众人都紧张地盯着这块留影石,只有纸魅等人白眼都翻不出来了,每一步都不知预演了多少遍,要是准备这么久都没录上,不用等搜魂,他们就一起剁了他的狐狸爪子.....
看到九尾手中留影石,白瑶目眦欲裂。
林中几乎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悬在人群中间的留影石,就见留影石一黑,就在有人为九尾担心没录上的时候,才发现一黑后有了画面。
显然就是这片林子,这个有月光的夜晚,然后他们看到了毕方,果然正跟着顾回。
他们清清楚楚看到了毕方眼中的杀意,也明明白白看到毕方凝聚灵气的必杀之招,明明知道顾回没有死,可不少人还是在看到顾回瞬间避开的时候跟着长出了口气,涌上来劫后重生的庆幸感。然后就看到毕方抛出了缚婴锁,顾回就动弹不得了。
人群中的顾盈不自觉跟着紧张的氛围吞咽了口唾沫。
就见九尾少年一击杀出,同时一手深入对方后心。
留影石一黑,断在了这里,但后面的也很清楚了。估计是少年拼命下化形,不想给人看到,切断了留影石。
白瑶脸色惨白,直到这时还拼命摇头,也不知她是不信毕方会杀人,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居然不能为毕方报仇。可无论她信不信,此时已经没有她说话任性的余地了。
掌门彻底松了那口气,虽然生存在这个修真界没有人能完全守住清白的良心,但是能少昧一次良心就该少昧一次。事已至此,他警告地看了一眼白瑶,他决不许任何人再节外生枝。身为青山宗人,名门正派,闹到此时已经有几分不堪了,多少有仗势欺人的味了,要是白瑶仗着道君再闹,他就是再给青云道君面子,也不能纵容下去了。
几乎所有人都为这个漂亮还仗义救人的少年能逃过一劫感到庆幸,这时听到青云道君冷冷的声音:“你们同为金丹后,你如何一击杀毕方?”留影石确实把一切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可青云道君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此时才看向九尾少年,慢慢道:“毕方不该躲不开那一击。”两个同样金丹后期的兽和妖,不该是这样的结果。虽说九尾也是偷袭,可毕方即使没有顾回那么快,也不该是当时的表现。
其中有端倪。
掌门和致虚长老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可是他们不想追究,这个结果就很好!但青云道君既然提出来,就是要追究到底了。
果然刚才一下子好似半死的白瑶又有了生气:“毕方留下这四个字!”大家的视线再次被白瑶这一提醒聚集在那四个字身上,“小心顾回”。
致虚长老头皮一麻,他和掌门都不希望这件事矛盾焦点在顾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