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中,致虚长老放下了茶杯,对掌门道:“不能这么下去了。”掌门始终摩挲着茶杯,这时候看向自己这位师弟。致虚长老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知道顾茴这个孩子,那些说法纯粹无稽之谈!决不能放任这样的流言蜚语!”
掌门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好一会儿才道:“我查过了.....你知道流言是从哪里起来的吗?”
“掌门师兄,我只知道事实,事实是顾茴绝不可能有这些事情。”致虚长老对掌门的问题避而不答,强调道。
掌门看住自己师弟,一字一顿道:“你知道流言是从哪里起来的。”这次是完全肯定的语气。
“我管他们?我只知道,顾茴绝没有那些事。”致虚长老咬牙,迎向掌门师兄。
“致虚,你我都知道现在的问题,不是事实是什么,而是——站队。”看看青山宗内底下那些弟子,他们是因事实站队吗?很多事实,事实——不过是利益的遮羞布。
掌门死死看着致虚长老,整件事情看似毫无头绪,其实都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几个宗门已经下了决心——打压顾茴,瓜分南宗。来自其他宗门上层的试探已经几次递到了他面前,他只是装傻充愣打哈哈,但其他宗门不会容许他一直装傻下去。
就是如今青山宗内的混乱,致虚不应该没看清楚,那是几个弟子能掀起的波澜?那几个糊涂蛋早就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这些青山宗内不断起来的冲突都是在向他这个掌门施压,在催他表态。
“致虚,重要的从来都不是事实,你该知道!”掌门笑得艰难,一如四百年前,四百年前,这样的事情他们经历过一次。那次的压力不光是来自其他宗门老祖和大能,还来自他们自己宗门上面的老祖.....
致虚长老嘴唇哆嗦,冲着掌门一遍遍摇头:“这不一样.....”他喊了“师兄”,“这不一样,那次.....那次.....那人是魔.....致虚长老干瞪着师兄的眼睛微微泛红,“这是顾茴,是我们的弟子,师兄!她,她.....”致虚长老指着正殿外南山方向,干瘪枯瘦的手都在哆嗦,“她为我们青山宗立下汗马功劳,就是这次,她完全可以不管的,站在我们这边,就是与其他所有宗门为敌,师兄,她管了!”她管了,亟待灵脉的其他宗门放过了他们青山宗,这是下了决心,要齐心协力扑杀撕扯一只更大的肥羊。
致虚长老这些年迅速干枯的眼睛几乎发出狼一样凶狠的光:“魂灯亮了,师兄,我们都知道——”致虚长老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可能就是两百年前的顾茴,咱们青山宗的骄傲,修真界第一剑,这样的晋阶速度,别人做不到,我们两个知道,她做得到,师兄.....两百年前她为宗门陨落魔窟,两百年后,她都被逼出青山宗了,她还是为了宗门站了出来!”致虚长老整个声音都颤抖了。
“做人.....得有良心。”致虚长老的话越说越轻,可是他发狠发红的眼睛却始终看着掌门。他们求仙问道,求到最后特么连良心都没有了,连人都做不成了,他们求的什么仙,问的什么道!
好似凭空一击,掌门整个人几乎都要站不稳,他借着身后桌面重新稳住身形。良心?如果能选,谁不想有良心!他更是一直在努力恪守住做人该有的良心,可是从最早的西江村事件开始,他就知道有时候选择是多么残酷。当时他能选择良心吗?说出真相?毁掉老祖声誉,毁掉青山宗?或者更可能的结果是在他什么都没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西江村两百个残骸中的一个.....
呵,良心!
就是三十年前鹤顶山中,他当时难道是看不清事实真相?他难道不知道一旦搜魂,那只无辜的九尾就会非死即废,可他还不是只能选择沉默.....不然呢,他站在当时顾茴和九尾这边,对上青云道君,以道君当年对小徒弟的宠爱劲儿,甚至可能做出带着小弟子离开青山宗的事儿,他能为了自己的良心,把整个青山宗推入任人宰割的地步.....
他能吗?
就好像今天,他可以为了护住顾茴去死,致虚可以,他难道不可以!但没给他这个机会啊!一个选择不慎,死的不是他,是他身后整个青山宗!
环境的不断恶化,让人都变成了狼。而任何一个宗门,尤其是占有资源的宗门,一旦出现任何伤口流血,就会被其他宗门联手扑上来撕咬殆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不能出错,不能流血!青山宗早已不是曾经的青山宗了,午夜梦回,掌门甚至觉得可笑,正是当年青山宗老祖的贪念,让魔尊一举把青山宗四个老祖大能毁掉,让他这个担下青山宗的掌门在接下来的两百年间都是战战兢兢,生怕被人摸清青山宗外强中干的真相.....这难道不是报应?是青山宗老祖参与当年西江村事件的报应!
可是,除了扛着宗门继续往前走,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是他不想选良心吗?不,是他和他背后的青山宗,没有资格选择良心。
掌门咬牙看着这个同自己一起拜师、一起走到今天的师弟,冷声道:“此事非是我们一个宗门的事,是修真界的事,静等宗门联盟合议。”
致虚长老又喊了一声:“师兄!”宗门联盟就是那只背后的黑手,等它的合议?
掌门面色灰白,摆了摆手,让致虚长老无需再多说。这些年不止致虚长老,他作为一个修真人士,好像也再扛不住地衰老了。
致虚长老却上前两步,再开口果然没有再说这件事,而是说起南宗立宗那日,“我私下见到顾茴,我问她,为何肯为了青山宗惹上这么大的麻烦。掌门师兄,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掌门面部抽动了一下。
“那孩子说,有些事可以衡量得失,但总有些事却不能问得失。宗门于她有恩,欠了就得还,她让我放心她看得清局势,她只是——没得选。”致虚长老看着掌门,一字一句把当日顾茴的话说出来,然后转身离开了大殿。
空荡荡的殿堂里只剩下掌门一人,这些年,他的胡须都慢慢白了,他久不衰老的脸上开始有了皱纹,掌门颓然后退,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这沉重的身体,跌坐在了椅子上。
而此时青山宗里又乱了起来,突然回来的白瑶,带回了最新的消息,当年他们除魔的鹤顶山下两个村庄375口人,被人掏心,死了个干净!就在白瑶入青山宗门的同时,这件事已经像天雷一样,在整个修真界炸开。
所有听到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掏心为引,成就逆天晋阶!
“有人说,看到了魔域的人,还有.....还有一身黑衣的人.....”白瑶瞪大眼睛,似乎吓坏了,对青山宗弟子们如此说。
黑衣人,是幽都的人!
而谁不知道,南宗背后的靠山,就是幽都!幽王与顾茴的关系,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万事不理会的幽王,从来只为顾茴一人出手,一次又一次!
白瑶说到黑衣人,更是瑟瑟发抖。
所有人都想到了当年小昆仑山顶,幽王捏碎白瑶灵根,重伤青云道君。那样喜怒无常、杀伐决绝的幽王,偏偏对顾茴,就是他们这些外人,也能看出种种小意温柔。更不要说如今南山顶上,不是只盘踞着南宗,而是同时盘踞着南宗和幽都。
幽王为了顾茴,什么事儿做不出!
“如此更明白了,只怕就不是顾——亲自出手,也是幽王为她出手!”赵晴接着白瑶的话喊道,“那可是375条人命!咱们修仙求道,难道连最基本的良知热血都没有了?顾茴勾结幽都魔域,修逆天之道,我们就是打不过,就是死在他们面前,我们也要站出来!”
“要站出来!”
“要为枉死者伸张正义,要为弱者发声!”
375条人命的冲击,让不少年轻的弟子都再无法沉默,热血让他们必须站出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先把顾盈绑起来!我们等顾家、等南宗宗主顾茴给修真界说法!”顿时好些人响应,立即就有人要动身去青汝峰绑顾盈。
到了青汝峰,这些人却被一个年轻弟子拦住,此人横剑在前,不许任何人上峰闹事。拦住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此时青山宗杀出的另一匹黑马——剑修卫远。曾经的放牛娃,正是顾茴给他取了新的名字,给他点亮前方的道,从此他不再叫卫牛,而叫卫远。这二十年来,果然如同当年顾茴的预言,卫远逐渐崭露头角,早已被青山宗掌门长老看到眼里。
“这个也是顾茴的狗,一起绑起来!”来的人中立即有人喊道,正是曾经取笑欺负过卫远的弟子,却没想到因为顾茴,这个放牛娃一下子起来了,居然都敢反抗他了,后来更是沾了顾茴的光,被直接提进内门,拜入青汝峰紫霞真人门下。这个弟子从此认定卫远是抢了他的机会,如果不是卫远,那年该轮到他成为一峰之主的亲传弟子!这二十年,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卫远越走越高。
这个曾经被他踩在脚底的人,平平无的灵根,穷得裤子上都有补丁,抱着把铁剑趁着没人的时候撅着屁股磨,就是这样一个寒酸的小人物,居然也乘着顾茴的东风,占了他的机会,平步青云,让这人如何不恨!
卫远一向话少,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他只知道一件事,顾二师姐绝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他绝不会让人把顾盈师姐绑走!
眼看就要动起手来,匆匆赶来的萧端赵曼直接按住想要动手硬闯的几人,萧端额头青筋都跳起来了,宗门艰难,外面人还想着推倒他们,如今外面才消停一些,自己人反而内斗起来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这句话,简直像从一向温和宽容的大师兄牙缝里挤出来的,萧端狠狠盯着这帮闹事的弟子。
大师兄发火了,大师姐也站在卫远那边,这些热血上头的弟子一下子冷静下来。那些别有用心的,巴不得赶紧闹起来,有些是不服宗门里资源分配,有些是针对顾盈,有些是针对卫远,心思各异,但都想借机好好闹一番,他们反正已经分不到什么好资源了,闹翻了天,谁也别想落好。不过面对行事一向公允端正的大师兄和大师姐,就是这些有意闹的人,一下子也不敢硬冒头了。
敢冲萧端喊话的自然只有白瑶,她也果然站了出来,她昂着头,字字清晰道:“我亲眼看到屠杀鹤顶山下两个村子的有魔域的人,有身穿黑衣的人!鹤顶山下,本就是我们青山宗的责任,如今村民无辜枉死,375口,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难道我们不该要个说法!”
萧端简直认不出自己这个小师妹了,他听到的是义正辞严,可他从她眼里看到的只有仇恨和毁灭,她想毁掉顾茴!此时萧端看着白瑶那张脸,如此清晰明白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