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宗张灯三日,血再现白云宗,传遍整个修真界。
这是第三日晚上,水牢里关押的囚犯慢慢安静下来,能听到水牢中不时有水滴低落的声音,“滴答”“滴答”……这种无止境的滴答声不管对于水牢里的囚犯还是看守水牢的弟子,都是熟悉至极的,终日的黑暗和潮湿,这就是白云宗的水牢。
有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这是看守巡视牢房。随着看守提灯走过,本安静下来的牢房再次传出或粗鲁或斯哑的声音,明知看守不会回答他们,还是趁着免水刑的最后一夜抓着牢杆打听外面的情况。
最后哗啦声停了,那盏移动的光也离开了,随着水牢那道坚不可摧的石门落下,整个水牢都好像重新沉入地狱,充斥着阴寒。就是水牢过道这微弱的光,也是最后一夜了。从明日开始,这水牢将再次陷入无尽黑暗中,看守的巡视都是值得期盼的,会带来一盏灯的光。
夜深了,水牢里越发安静,犯人残余的零星咒骂声也都无了,只余下不时的滴答声。
“滴答,滴答,滴答…”
与潮湿阴寒伴生,与黑暗伴生,没有尽头。
最下面那间牢房里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又入了那个梦。
从他还在魔域的时候,他就开始不断做同一个梦。最开始只能看到一间厢房,内中只有简单的一几一榻一桌案,桌案上散放着笔墨和经卷。他总觉得自己就该是那个坐在桌案前,执笔对着经卷的人。
那个梦中的一切都如此陌生,那间厢房太干净也太安逸。
与他生活的魔谷截然不同,在魔谷里人人都好像垃圾堆里的老鼠,灰溜溜地争夺,杀人或被人杀,灰溜溜活着,然后灰溜溜死去。
即使死去,也没人会多看一眼。在这个追求长生的修真界,魔谷里的人生命短得可笑,可是没人会觉得怪,那是魔谷,一个巨大的垃圾场,生存着一群又一群被修真界视为不可接触者的垃圾。他们的命,有时候不过值一块下品灵石,死了就死了,也不过是让这个充斥着垃圾的魔谷再多一个死垃圾。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为了活下去,去争去抢,浑浑噩噩。随处可见的出生,随时可见的死亡,就像看见他的开始和结局。但他不在乎,他常常坐在魔谷的垃圾山上,看头顶灰蒙蒙的天。时间到了就起身跳下来,去为下一块灵石,争抢。
直到有一天,在梦中他看到一只手,一个女子的手,递过来一个黄澄澄的橘子,跟对面人说:我捡起来的…我以后再不会了……你吃不吃?
那日他醒来靠着破败的墙壁,满眼都是茫然。可是,即使醒来,他都知道梦中的那个自己,对着对面女孩,心中又酸又甜又绝望。
后来,在这个梦中,他好几次都听到了女孩的声音。
得意的,我帮你抄出来的,我可真厉害啊。
愤怒的,她是谁?为何能进来!
甜美的,“我觉得特别快活。”
他先是看到她的手,后来听到她的声音,再后来看到她坐在好大一棵菩提树上晃荡双腿的身影。好几次,马上就要看到她的脸了,可是,梦醒了。
他从有记忆起就流浪在魔域,没有名字,没有来路,可他突然觉得自己有想去的归处。他想找到她,他想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天煞孤星一个低等魔,在那个梦里生出了眷恋。
为此他比谁都努力,比谁活得都拼命,他终于走出了魔谷。他不要为奴为仆,他要像一个人一样活着,走上修真成仙的路,才能找到她。他不能让她被人瞧不起,不能让她跟着他吃苦。
他见过她的右手,光滑洁白,没有黑蓝腕带。
脱下黑色腕带,对于他来说,是一场豪赌。他进了修真界最大的宗门,成为那一批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可惜,他终究赌输了。
他看着手腕上永远洗不去的黑色腕带,这是他肮脏低贱的符号,再也摆脱不了。
他依然想找到她,只是,以另一种形式。
他想,等找到她的那一天,也许,他可以当她的奴。在明暗光线下,他看着右手黑色腕带,视线慢慢落在他左脚腕部的锁仙环。
锁仙环锁仙,一旦套上,能够彻底压制修真人的修为,让他如肉体凡胎一样,无法施展,也无法修炼。
他阴沉的眉眼动了动,白云宗那个老贼,大概料不到,这锁仙环,对他无用。
他一下子想到五十年前兜头浇下来的污秽,其实他可以避开的,只是那样老贼就会发现锁仙环锁不住他。当时,他清醒地承受了兜头浇下来的秽物,周遭那些掩鼻捂嘴的笑声对他来说没什么影响,在魔谷他见过更多残忍更多嘲弄,这算什么。这些人永远不知道,为了出魔谷,他爬过了怎样一段漫长的道路。
只是那次,当脏臭的秽物顺着他的发顺着他的睫毛滴落下来时,他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只因他想到了梦中那个人,自己这样脏,越来越脏。脏到,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想象,自己可以做她的奴。
阴影中,他再次闭上了眼。
明日,明日他就能离开这里。只要他踏上长生一途,不断变强,总有一天,他会找到她的。他确定,他会找到她。只是,找到她之后呢?
魔浓而长的睫毛颤动,他不知道。
突然,魔陡然睁眼,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杀机在他心里一闪而过,被他压下去,越到最后,越不能轻举妄动。
睁开眼的魔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黑亮的眼睛,他还没看清来人样子,就听到了来人的声音:
“别喊!不然,杀你哦!”
魔一下子动弹不得,头脑一片空白,却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唇轻轻发颤,连同他的指尖都控不住发颤,一股酸涩猛然冲上心头。
然后他听到这人低声道:
“很好,就是这样,不要喊,不要动,记住我要杀你轻而易举。”
是她,不会错。
魔微微垂了眼,借着微弱的光看她扣住他右手的手,他的睫毛颤了又颤,拼命才抑制住自己微微发颤的身体,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会错。是她。
好像突然开始的梦一样,她突然出现。
魔就像顾茵要求的那样,不动不说话。魔不敢动,他怕这是又一场梦。魔静静抬眸,于微弱光亮中看清了来人的脸,这样即使是一场梦,他也不会忘记她的脸。
来人正是顾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