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宗主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世界,这个世道再也没有了太阳,全靠灯烛点亮。修仙人都开始食五谷抵御严寒,更不要说那些凡间的人,听说已经有好些老人孩子扛不住寒冷,街头冻死的人好些已没人收。没有光,五谷也不再生长。修真界的树都开始被人一波波砍伐,化作取暖的柴照亮黑暗的光,更不要说凡间了,不过三个月,凡间的树就已消失了一半。另一半,恐怕连三个月都撑不到。
人化成了豺狼,绿色迅速消失。
这个世道啊,光秃秃开始,终将重归光秃,一片。合欢宗主虚弱地看向虞珊,她是快要死了,可这孩子要挑起的是一个怎样绝望的担子呀,她的大徒儿只怕连干净的死都没有。
当所有粮食吃光,再无木柴取暖,人吃什么呢?烧什么呢?
只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怕吗?”宗主问。
虞珊望着快要油尽灯枯的师尊,声音哽咽,“”师尊,师尊再撑一撑,或许明天,就有指望了。”她没有回答怕不怕,宗门里好些人都死了,想到对她如父如母的师尊也会死,她怕得很。
“指望?”合欢宗主想起了岁古秘境那次,可惜末世衰亡,不是一枚朱果能够解决的。一方天道衰竭,又有何法可想?即使要救世,只怕代价——是陨。
“外面还是都在跪求女?”如今无数的女庙起来,无论凡间还是修真界都传说巫山女是世间唯一的祇。绝境之中,唯有求告灵,求垂怜。
虞珊早已皱纹深重的眼睛一亮:“顾首———女,女她一定会找到法子的,她一定在为咱们找法子呢,师尊撑一撑,撑一撑好不好?”也许明天,也许再几天,女就会为他们找到出路。她那样厉害,她一定能找到法子的。都撑一撑呀,一天天撑下去。
合欢宗主用苍老的眼睛笑着附和,可这一次她依然是不信的。不救世,还有九天,还有漫长生。这样的世道,如何救,所有的救世之法都是需要的血肉骨骼来填,重塑这一方世界生机。儿大不好了,三十世界,可以裂开虚空,重新往别的世道,何苦留在这万末世。
可看着即使满头花发依然充满信念的大弟子,合欢宗主只是说好。
虞珊用大氅裹紧了师尊,好像裹住的只是一把骨头,曾经那样强大爱美的师尊,如今只剩下大笔中一把衰弱的骨头,随时就可能咽下最后这口气。虞珊心内酸楚得厉害,她转头看向黑漆漆的天,蠕动的唇角无声地呢喃着,“她一定不会放弃我们,不会放弃我们,她不会的……”
南山之下的顾家背靠南山,柴火还是够用的。此时顾家大家长顾耀祖握着眉毛都白了的二弟的手,苍老的声音似乎嗬嗬带痰,用极大的声音在二弟耳旁喊道:“你呀,怎么老得比我这个大哥还快。”
顾耀宗老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脑子都混沌了,好半天才听明白大哥的话,先就笑了:“……我……无用…什么都不如……人。”但他女儿,他女儿,比谁都强。好些人都说那不是他女儿,他不信,那就是他女儿!待他多好啊,从来不嫌弃他,怎么就不是他女儿了,就是!顾惺宗此时怀里还抱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要不是他女儿,能这时候都还想着他,让仙山的仙人给他送灵石宝参?是他女儿,那些人还说他糊涂了,他们才糊涂。
随着二弟的动作,顾懂祖也看到了那个宝盒,女有心,还想着他们这些凡人,特特派人送来好些东西,全靠那些,下面的弟子门人才能保住命。如今修真界到处都在死人,只有他们南宗,匀一匀分一分,都活了下来。
顾耀祖看着越压越厚的黑云,看着世间越来越浓的暮气,只是不知,族中门里这些孩子,还能活多久。他跟二弟,都是老不死的了,只是下面的孩子,还都年轻呐。
房外已经默默坐了很久的顾昀,看到沉默走来的姐姐,往旁边挪了挪,给姐姐让出个热乎地方。顾盈缓缓坐下。
顾昀看了姐姐一眼:“腰不好了?”连姐姐都现出了老态了,如果没有宗主送来的东西,只怕这时候就不是现出老态,他都该是一个老头子了。
还说我,看看你那双手。顾盈嫌弃地回了一句。
顾昀的手早已冻裂,如今谁的手不是这样,山里砍柴伐木做活,他这样都算好的了。活着都难,谁还看谁的手。
顾昀笑了笑:“真没想到咱们还能见识末世。”从他们出生以来,就已有关于灵力匮乏、末世的种种说法,可那一切总是遥远,他们可是修仙的人,逆天而行,什么做不到呢。
可这一天真的来了,如此真实,顾昀才发现,在天变面前,人是如此渺小。看着外面的人一日日京嘹死去,看着无处不在的衰老,一点办法都没有。一切就是发生着,而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哭、闹、叫、哀求、呼天抢地,都没有用。
天道冷酷,万物刍狗。
生成坏死,谁让他们恰好是生在世道衰亡坏死这个时间上的一群人呢。
姐弟两人裹着羊皮袄子,坐在黑漆漆只有一盏风灯的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可他们心里最想问的话,谁也没有勇气问出来。
顾昀想问:宗主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顾盈也想跟弟弟说一说:堂姐,堂姐她真的不管我们了吗?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看着黑暗中那盏风灯出。易阳门说,救世的从来没有过,那是必然的陨落。但外面依然充满了向女祈愿的声音,除了祈求,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看着父母孩子,一个个死去,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哀求天地祇了。
看着风灯,两人都想到了顾简。她早已在一个他们无法想象的世界,顾昀顾盈两人甚至都分不清,他们到底希望女救世,还是不希望。死,并没有那么可怕,可是看着亲人无望地死去,自己却束手无策,太可怕了。
青云峰顶正殿一阵翻江倒海的咳嗽,好一会儿才止住,看着帕子上的血,耷拉着老眼的掌门人早已不以为意,他望向扶着自己的师弟:你说,她会——?救世人吗?
致虚长老于黑漆漆的无边天幕看向南方,都知道那里是在的地方,老迈的声音徐徐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世人想活有所愿,,也有所愿。
凌霄宗如今全靠秦廷之撑着,他也早已不是当初年轻俊朗模样,刚刚分配下去最后一批御寒之物,正殿内终于安静下来。秦廷之垂眼看着晃动的烛火,如今修真界所有知道的事迹的人,都在等着,等着的决定。
是放弃,还是拯救?
当日枫林晚,秦廷之是见证女脱凡的众人之一。此时孤灯之下,秦廷之轻轻笑了,他早知道她同所有人都不一样,却不知她本就是天上仙人,本就是世间的。怪不得啊……怪不得,璀璨到让人恨都无法恨。见过她的光芒,便再也看不进这世间任何人。
她会救世吗?她会的。
秦廷之比谁都笃定,他是曾经把她逼到死战的人。在那一刻,他短暂地看见过她的灵魂。
下面寒夜漫漫,再也没有尽头,连哀嚎哭喊者队比先前低弱了一些,越来越多的人哭不动了。即使抱着刚刚死去孩子的母亲,眼中也没有了泪,她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孩子,可是谁又知道他们还能跟多久,还能叫几声娘亲呢。
九天之上,依然是歌舞升平,仙乐阵阵。
世道衰亡,他们这些仙人也无法可想。勘破红尘成仙的人,早已把生死看淡。此时或在花下,或在棋盘前,叹一回,哀一回,但世道如此,唯有面对。乐也是过,悲也是过,甚至有些仙人暗道,到底是未脱凡的人,把生死看得太重,还是看不清天命,不能从容顺应天命。
九天之上也有不少人猜测,如今盘踞南方成一帝的女大人到底会如何?毕竟她是这世间唯一的,若说救世,非她不可。
“可惜老朽不能,老朽这身血肉若是有用,定然为苍生救世的。”
“何尝不是呢!本仙又何尝不是这个想头,可惜可惜,可惜了。”
至于女到底会不会?
这些老于世故的仙,嘴里都说复杂得很复杂得很,血保全也很重要。这就是给女铺设台阶,毕竟如今唯一的真,谁敢不低头。那可真是战一手带大的孩子,南方帝君都说杀就杀了,只是想到女大,不少小仙仙骨就一紧。
在众生哀喙惶惶、仙人观望之时,巫山谕传达四海八荒。
第7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