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纯臣便好,急皇上之所急,想皇上之所想,便不会有事。”佟格格说道。
淑岚心中暗自点头。虽说伴君如伴虎,但只要与皇上立场一致,便可成为为皇上而战的矛,不会被随意丢弃。
“微臣明白。”张怀深深一躬到地。
永和宫偏殿。
淑岚这一日里受了不少波折,晚膳时自然要吃些东西压惊。
今日不需她亲自下厨,她也不爱吃御膳房那些供上来的东西,章嬷嬷端了一锅子牛腩萝卜汤,说是最清心顺气的;又配上一盘子热腾腾才出锅的蒸肉卷子。
淑岚从前没吃过这样东西,形似花卷,却比起花卷又多了夹的层层肉馅。一口咬下去,肉馅与面皮层层重叠,肉汁渗入宣软的面皮中,只觉唇齿留香,却并不油腻。
虽今日桌上皆是普通家常菜色,但淑岚这一番有惊无险,心中舒畅,自然也胃口大开,不知不觉吃了许多,待到她将最后一块面团吸饱了牛肉汤汁塞进嘴里时,肚子已经微微鼓了起来。
吃饱喝足,便爱犯困。淑岚挺着小肚子回自己寝殿后,本想歪在榻上把前几日没看完的话本子看完,困劲儿却阵阵袭来,只觉那书上的字都在跳舞,眼皮也越发沉了起来,最后终于放弃抵抗,完全闭了起来。
就在淑岚即将坠入深眠之时,忽然觉得眉心猛地一股凉气袭来,似乎是有人对她吹气一般。淑岚顿时被唬了一个激灵,睡意一扫而空,手中的话本子也失手甩了出去。
她本以为是大公主钻进来恶作剧,没想到一睁眼,却撞上了满目的耀眼明黄,她心中一惊,再抬头,便看见始作俑者玄烨背着手站在自己眼前,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被惊醒时狼狈的样子。
“皇、皇上!”淑岚本是毫无形象地歪在榻上打盹,这一惊连忙从榻上翻下来,身形不稳地福了一礼,“给……给皇上请安”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知皇上大驾,嫔妾失仪了……”嘴上说着,心中暗暗祈祷着脸上别留下什么口水印子才好。
“朕路过,顺便来看看你,就没叫人通传,自己进来了。”玄烨笑笑,似乎为刚才的恶作剧得逞而愉悦。“是朕扰了你的清梦了。”
“让皇上见笑了。”淑岚只觉得玄烨这话耳熟:上次他说顺便进来看看,也是坑了自己一把。
淑岚见殿中此刻竟空无一人,连常在殿中服侍的青雀和雪雁二人,此刻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屋里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有。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与皇上共处一室,总觉得心里发怵,倒不知道说些什么缓解气氛了。
“皇上先坐,章嬷嬷今日做了极好的点心,嫔妾去给皇上拿……”淑岚绞尽脑汁想到一个由头,刚要下榻,却被玄烨拉住了胳膊。
“不必了,朕用过晚膳了。”玄烨眯起眼睛,望着淑岚,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那……大公主近日又学了新的大字,说要给皇上看呢,嫔妾这……”淑岚又搬出大公主来,宣琬平日活泼爱闹,估计她来了能让空气不那么尴尬。
不想玄烨却笑笑,单刀直入地打断了淑岚的借口:“朕是来找你的。”
淑岚仿佛被定在了当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僵在了原地:“不知皇上有什么事要跟嫔妾说……”
她把那封自白信和簪子一同送回去的时候,便已表明了心意:若是玄烨想真的因此而厌弃于她,她自请脱簪罢去贵人的名分,重新做回宫女。自己清白已经证明,恐怕温泉之事便要被秋后算账了。
如今玄烨直接深夜来找上门来,恐怕就是为了这事。
淑岚咬着下唇,垂着头等待着玄烨的发落。
玄烨见她还是一副躲躲闪闪的色,全无与佟格格、大公主相处时的怡然自若,不由得哑然失笑:“朕就那么可怕,把你吓得都不会说话了?”
“哦?那朕看你写的那封信,倒是挺敢说的。”玄烨轻哼了一声,松了淑岚的手。“为了澄清不是佟格格故意献媚邀宠把你献上,你连贵人的名分都敢辞,说什么‘未蒙圣宠而封贵人,心中感愧’,还自请戴罪回去做宫女,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玄烨顿了顿,又看了一眼不发一言,鹌鹑似的淑岚,又有些气结:“你倒是一门心思只想着佟格格,倒全然不顾朕的心思。”
淑岚心中惴惴,又觉得玄烨这话说得怪,什么叫作一门心思想着佟格格,话里竟带了些许幽怨,倒像是吃佟格格的醋一般。
“你那封信,字写得太烂,朕便烧了。”玄烨又说道。
淑岚有些诧异,便抬眼去看玄烨的脸色,见他脸上尽是戏谑的色。
玄烨见她一副懵然色,觉得好笑,便开口为她解释道:“这信中不但牵涉钮祜禄庶妃一事,还有你与朕温泉相遇一事,若是留得此信让人看见,恐怕你要落人话柄。”
淑岚听罢,点点头道:“嫔妾明白,皇上思虑周全。”
“还有……即使你不送那信来,朕心中也知,你实属无辜被冤。”玄烨又道。 “且不说那日万寿功德宴上,你救了朕的皇子;你能毫不藏私地将那些医术手法教与张怀,也足以见你并非狠毒之人。他觉察出异状后回禀于朕,朕便知必是有人要动手脚。”
顿了顿,他缓了缓口气又说:“朕虽知你无辜,但终究此事事关重大,若不将你暂且关起来,委屈一夜,恐怕旁人要说朕偏私于你。”
淑岚想起昨日虽被关了禁闭,但并未受到为难,便点了点头,应道:“谢皇上关照。”
既提及张怀,玄烨略略沉吟,颇有些尴尬地开口道:“还有一件……张怀之前来找朕说及此事时,与朕说你怀普济之心,断不可为了利禄熏心行迫害其他嫔妃之事,还给朕看了你教给他的各式救人手法,朕便翻了翻他写下的笔记……”
他咳了两声缓解泛起的尴尬,又接着往下说:“朕瞧见其中《急救篇》中,记录了以口覆口,渡入空气的急救法,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那日发生了什么。”
那日之事,自然指的是温泉池畔给玄烨做人工呼吸的事。
淑岚听见这话,触电似地猛的抬头,说话都有些结巴:“您……都知道了?”
玄烨点点头,还是略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去。
他回想起那一日在温泉边的零散记忆,与那《急救篇》中的方法似乎隐约对应起来了,一切断断续续,不甚完整的回忆也都一瞬间连接了起来。事后细想,便知是那梁九功添油加醋,胡乱揣测,才让自己误会至此。
“那皇上不生嫔妾没有据实相告的气?”淑岚试探着问道。
“你……也算是救驾有功,何错之有。”玄烨望着烛台上那跳动的烛火,别过脸不去看淑岚。虽然被宫女看到君王在温泉池子里泡到人事不省是有些丢人,但若是因此迁怒于救命之人,那便是昏庸自负至极。玄烨自认为自己不是这样的昏君。
淑岚听闻一直担心的事终于有惊无险地度过,暗中长长出了一口气。
“来榻上坐吧,今日在养心殿跪得够久了。”玄烨见淑岚还垂手站着,便拉了淑岚的手,让她在榻上一同坐了。“跪那么久,膝盖疼了吧?”
淑岚觉得耳朵发热,只讷讷地答道:“还……还好。”
想了想,又补了句:“膝盖疼总比掉脑袋的好。”
玄烨微微一笑,又略带正色地道:“朕可不愿意让你掉脑袋。”
淑岚闻言,看玄烨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自己送还回去的那枚燕衔玉兰的簪子。
“若是掉了脑袋,这簪子可没处戴了。”玄烨将那枚簪子对着烛火在淑岚鬓边略一比量,又将它插回了淑岚的鬓发间。
淑岚默默地摸了摸发间的发簪,点了点头,却又听玄烨凑过头来,在她耳边低声开口:“朕庆幸,那日朕没有酒后荒唐,把你伤了。”他事后想起那日急急离去的身影,每每觉得心生愧疚。如今真相已明,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但依然觉得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慢慢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