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张怀来报:“微臣从身上撕了一块血痂放在镜下观察……虽然听起来有些恶心,但那血痂在镜下如层峦叠嶂的山峰一般巨大,微臣可以看到每一丝细节!微臣几乎要眩晕了!”
淑岚表示赞许的同时又回道:“很不错,但还是不够。”
又过了几日,张怀再此来报:“微臣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放在镜下,那头发仿佛粗壮的大树,看似光滑的表面竟有如此多错落的结构,真是太可怕了!”
淑岚又回道:“与我想要的效果很接近了,但是还不够,可以让制镜师傅更努力一些吗?”
这一次张怀许久没有回复,想来是技术上遇到了瓶颈,淑岚也并不催促,如此又等了十几日,张怀才又来报:“要求的精细度越高,制作的难度就越大,磨废的边角料也就越多,稍有不慎只能前功尽弃,重新打磨。”
淑岚便回道:“时间上没关系,我可以等。”
张怀非常无奈地摊手:“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材料。”
淑岚不解:“什么意思?”
张怀答道:“磨镜师可供支配的材料并不多,有许多更是废的边角料再利用,要想制成更高精度的镜片便要无数次失败品,如今将匠人们已经把可供支用的库存快用完了。”
淑岚没想到会在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因为原材料告急而被迫终止,心中郁闷,却听张怀又说:“内务府给造办处制镜师傅的材料都是按需供给,因此师傅手中才没有富裕的材料,若是能让皇上点头,能将用在其他处的原材料拨过来一些就好了。”
淑岚一拍大腿:“真是天才的主意,就由你去说服皇上点头吧。”
这回轮到张怀犯难了,他感觉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微臣笨嘴拙舌,不知怎样说服皇上……”
淑岚倒是面色笃定:“你什么都不用说,只把精度最高,放大倍数最大的那一台展示给皇上看就是了。”
张怀自然是对淑岚的要求无有不遵从的,虽然他自心底里觉得皇上并不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但还是硬着头皮拿着这些日的制作成果去了养心殿。
张怀进养心殿只隔了半日,张怀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跑来找淑岚的。
“皇上对那台显微镜非常感兴趣!”张怀眉飞色舞地讲了玄烨是如何从不屑一顾,到勉为其难地看看,到目镜和物镜调整好后惊叹得说不出话的样子。
张怀将准备好的水藻、头发、碎纸、蝴蝶的翅膀一一展示,虽然为了防止脏了皇上的眼睛,许多效果更好的各种皮屑、血痂之类的观察物没有拿出来,让张怀觉得内心颇为遗憾,但目的已经达到了。
玄烨不停地观看着各式各样的不起眼的细小东西上扩展出的无限细节,就连最普通的蛾翅上的细粉都在光线的折射下闪烁着惊人的金属光泽,微微转动角度就能绽放出难以言喻的复杂华彩;还有平平无的水藻,竟也能透过光看到复杂排列的一颗颗绿色的小球似的结构。
“皇上看了许久,感慨了一句‘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张怀说道。
淑岚深深地理解,任凭是谁初次见到自己未曾见过的惊艳风景,都会重新唤醒稚子般的探索之心。
就算是皇帝,富有天下,亦不能免俗。
“那台显微镜呢?”淑岚问道。
“那一台被皇上留下赏玩了。”张怀答道。“还立刻叫梁公公吩咐内务府,库存的玻璃与水晶都可以先供给制镜师傅用。”
淑岚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这就是她意料之中的效果。
只是她意料不到的是,在玄烨把张怀打发走后,是如何关起门来将各种稀古怪的东西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从丝绸画卷到各种有碍观瞻的细小碎屑,无一不成了观察对象。
直到传晚膳的时候,养心殿的大门都紧闭着,不许人进去打扰,宫人无不感慨皇帝之勤政。
材料有了,技术也有了,只要耐心等待好消息即可。
淑岚便在宫中一日日地等着,听着张怀的来报,知道几位师傅的技术越发娴熟,制出的镜片离淑岚心中的目标越来越近。
只要达到至少四百倍的放大倍数,就能朦朦胧胧地看到细菌了,若是能达到这个水准以上,就更好了。
日子一天天推进,就在淑岚照例等着消息时,青雀却来报:“张院使称病,说是不能来见小主了。”
作者有话说:
.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出自《维摩经不思议品》。
芥子,即芥菜的种子,佛家以之比喻极为微小。
须弥,即须弥山,为佛家宇宙论中一小世界的中心,是与人类关系密切的最庞大的事物,故后来用以比喻极为巨大。
唐宝历年间,江州刺史李渤就向临济宗的智常禅师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表示对佛经中的“芥子纳须弥”说,感到实在难以理喻,怀疑是瞎说的。(“芥子纳须弥莫成妄语不?”)
智常禅师没有直接回答他。因李渤号称“李万卷”,便借此发挥,反问道:“大家都说你读书破万卷,真是这样吗?”
李渤倒也不谦虚,回答说是。
禅师又问:“我看你的脑袋也就椰子那么大,怎么可能装得下万卷书呢?”
遭此一问,李渤恍然大悟,茅塞顿开。
2.门捷列夫最初的手磨显微镜(单片)可达到720倍的放大倍数。
第49章 鲲鹏
“张院使得了什么病?”淑岚不解。
“张院使说……恐怕是自己得了癔病, 才看到许多不该看到的东西。”青雀虽然一脸费解,但还是原模原样地转达给淑岚。
“癔病?怎么个病法?”淑岚又问, “不是一直好端端的吗?”
“奴婢也纳闷, 听太医院的其他太医说,张院使那日从造办处的造镜师傅那回去就不太对劲,嘴里总是念念叨叨着什么。”青雀又说, “大伙都怪得很,说张院使向来勤勤恳恳,每日点卯极是准时, 入太医院后几乎从未告假,这次想必是得了重病吧?”
说罢, 她又犹豫地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说:“奴婢还听人说闲话, 说张院使家里请了萨满太太去跳驱邪了……怕不是……”
“这倒怪了。”淑岚皱眉, 若说生了急病,倒也能理解。毕竟人食五谷杂粮, 哪有不生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