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笑而不应。
宋濯清凌凌的目光,扫向一旁的陈知州,嗓音低醇,不威自怒:“陈茹,开城门。”
陈茹被他看得浑身发寒,当即便要命人去开城门,却被秦颂狠狠摁住。
他低声在陈茹耳畔道:“你想死吗,若是城门大开,届时敌军铁骑入内,这满城百姓,你一个也保不了!”
陈茹浑身发颤,双手渐渐在身侧紧握成拳。
在宋濯再次沉声命令之时,他别开了眼。
苑清已意识到什么,双眸睁大,策马后退几步,扬声道:“陈知州,你莫不是疯了?!眼前至少半数人,是你朔方城中出来的,你难道要见死不救不成?!”
陈茹抖若筛糠,秦颂使了个眼,一旁立即有人上前,将他带下城楼。
秦颂垂眸与宋濯对视,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他盯着宋濯的眼眸,温声道:“公主离开前有口谕,无论何种情况,任何人不得打开城门,抱歉了……”
他唇边笑容放大:“——我的弟弟。”
苑清当即欲反唇相讥,旋即意识到他话中内容,面色一僵,难以置信道:“公主……离开了?”
他蓦地看向宋濯,后者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什么。
“是的。”秦颂道,“毫发无损,安然离开。”
城门前倏地卷过一阵风,将地上的一层薄尘扬起,迷乱人眼。
宋濯浓长睫羽垂下,眼眸微微动了动,旋即看向城门上的秦颂,缓声道:“她离开前,可曾说过什么。”
秦颂怔了怔,看向逐渐靠近的、张弓拉箭的敌军,又看向他:“殿下说,要守护好城中百姓。”
这话,分别时姚蓁的确说过,他不曾作假。
宋濯薄唇紧抿,面沉如水,浓长睫羽飞速的颤动两下。
敌军已渐渐逼近成一个包围圈,张弓如满月。
秦颂在城楼上,微眯着眼,隔着一层薄薄的尘土,看着宋濯的反应。
他已将局设到这里,未曾将话说满,但想必以宋濯的智谋,足以想清楚他有心设置的其中关节。
一想到这儿,他便头皮战栗着发麻,胸腔中的一颗心脏,亦是跳动的十分快。
苑清扯着缰绳,眼底惶惶,看向面沉如水的宋濯。
宋濯眼眸缓缓眨动一阵,蓦地调转马头,单手执着染血的剑,双腿夹紧马腹,如同一道箭矢一般冲向敌军。
于是城门前的士兵,在漫天箭雨落下来之前,听见他一声短促有力的低斥:“杀。”
他们怔忪一瞬,旋即异口同声道:“杀——杀——!!!”
声浪霎时冲出极远,响彻天地间,将敌军震慑住。
箭雨还是落下来了,如同京城中,惊雷过后的急雨。
箭矢与兵器相继,刀光剑影,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苑清疾驰着朝宋濯靠近,瞧见他挽了一个剑花,将身周的箭矢逼退。
流矢划过宋濯的鬓边,一缕散发落在他颊侧,旋即被他抬剑削去,飘飘然落在地上。
苑清击落朝自已飞来的一缕箭矢,再看向宋濯时,却见他面色沉郁,眼底隐约闪着阴森的血光。
他眉骨上溅着一道血,顺着眉尾,缓缓流入眼角,他缓缓眨动眼眸,眼睫染血。
苑清应对着箭雨,渐渐手心有些发麻。
他本欲同宋濯说些什么,诸如,其中必然有隐情,公主不可能利用他们引开敌军、分散火力。
可城门的确未曾对他们开放。
苑清的手是酸的,眼眶亦渐渐发酸。
“苑清。”在身旁人三三两两倒下、敌军的包围圈渐渐缩小之时,苑清听见他不带一丝感情的低语。
宋濯的肩头深深插入一根羽箭,然而他的唇边却挂着一抹违和至极的笑容。
“垚朝……当真是有个一心为民的好公主。”
第3章 重逢(二更)
暮春时节, 蜀中阴雨连绵。
细密的雨帘,宛如薄如蝉翼的绸纱,被风吹拂着飘摇, 整夜不休。淅淅沥沥的雨丝,顺着瓦缝滑落, 丁啷、丁啷,砸落空阶上,直至天明。屋舍里外, 尽是混着青草味儿的潮湿气。
风雨飘摇中,细篾竹帘晃动不已,屋舍前栽种一棵桃树,帘下穗子翻卷时, 桃花花瓣打飐儿飞入支摘窗中,颤悠悠落在宣纸之上, 幽香混着水渍,在纸上缓缓晕开。
一只白皙的手, 提着沾水毛笔, 轻轻一旋,将花瓣蘸起。细腻的花瓣落入掌心, 一时竟分不清人与花孰娇。
姚蓁搁下笔, 垂眸看着手心中花瓣,半晌, 将花瓣夹入书册中。
自他们离开朔方,已经过了半月余,现今才赶到蜀地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