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濯在灯盏下翻着卷宗,昏黄的灯盏未能使他沉肃的面色柔和半分,反而使他的眉梢凝着琉璃似的霜。
苑清跟在宋濯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对病症十分熟悉,又看过卷宗,知晓卷宗中的记载的病症,与姚蓁现今的病状基本吻合。
他心头沉重,沉默地站立在一旁。
屋舍之中,凝重的气氛悄然蔓延。
烛火“哔剥”响动一声,继而火光跃动起来。
宋濯玉白的面庞被烛光映得不定,他清沉的目光久久停在一页之上,睫羽眨动一阵,而后长指微动,将书页阖上。
“苑清。”他眸色深沉,长睫低垂,思忖一阵,轻声道,“将墙角那盆秋菊端来。”
苑清走到内间门后,将那盆枯萎的花端至宋濯面前。
将花盆搁下时,枯萎的花枝婆娑簌颤,他的眉头蓦地轻皱一下。
他是习武之人,对气味格外敏锐,离得近了,清晰地嗅到一股本不应出现在花上的气息。
宋濯余光扫见他的色,没有出声,敛着眉眼,指间提起香箸,拢着袖口,优雅地轻轻将花盆表面的泥土拨开。
烛光有些暗,看不分明,苑清见他动作,连忙用拨灯棒轻轻挑动灯芯,烛光才亮一些。
泥土间细微的不同,随着渐渐变亮的烛光,显现在二人眼中。
除去表层的泥土,被覆盖的泥土皆呈现一种黑褐色。不是因湿润而变深的颜色,倒像是被褐色的药汁浸泡过。
苦涩的药味,弥漫在二人之间。
宋濯抿紧唇,轻声道:“你也嗅到了。”
苑清面色凝重:“药味。”
宋濯垂下眼帘:“嗯。”
他微抿着唇,直至将表层的土全然拨开,才放下香箸。
苑清看着他的动作,大气不敢出。
良久,宋濯轻叹一声,眸光中一片清明的了然,良久不语。
“苑清。”须臾,他轻声道,“她将药倒了。”
事到如今,他已窥破姚蓁的目的,原本尚有些不明她躲开他的手的缘由,眼下想来,姚蓁的确聪颖。
她不惜以身为饵,设出一场局,只为逃离他。
想清楚后,宋濯的心尖恍如被什么尖锐锋利的东西刺了一下,继而泛开细密酸胀的疼痛来。
他轻轻眨动眼眸,遮住眼中情绪。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苑清不敢轻易出声,只隐约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事。
宋濯支起一只手,撑着自己半张脸,低喃道:“为了逃离我的掌控……她竟是连命都不顾了。”
苑清面色微变,思索一阵,大致想通其中关节。
过了一阵,宋濯将花盆中的土复位,而后抱着花盆,放回原处。
他的步履没有停滞,走到床榻前,掀开帷帐,查看熟睡的姚蓁,抚开她微蹙的眉心,将她的睡姿微微调整,而后才折返回外间。
苑清转而为他禀报一些事务。
“宋太师那边,近来与世家往来愈发频繁,应是要有一些动作。属下窃以为,可能是要将秦颂的身份昭告天下了。”
宋濯垂眸望着手,玉白有力的指尖把玩着一枚精致玲珑的骰子,漫不经心的听他说话。
苑清又低语一阵,宋濯指尖的骰子蓦地一顿。
正当苑清以为他要有什么吩咐时,宋濯将手合拢,掀起眼眸看他,眼尾微挑。
烛光下,他面庞俊逸,却是低低地问他毫不相关的内容:“我是不是愈发像他了?”
苑清一怔:“主公说谁?”
“宋韫。”
苑清悚然一惊,面色微变,旋即极快地反应过来:“主公渊清玉絜、高山仰止,同他并不相似。”
宋濯维持着优雅的坐姿,抿唇不语。
他眼睫轻眨,忆起母亲崔夫人望向他时眼中毫不遮掩的厌恶。
她说他像极了宋韫。
半晌,他抬手按住抽|搐不已的那只手背,垂下眼帘,低声吩咐道:“明日,备好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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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蓁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喉咙像是堵满了砂砾,剐蹭一般钝痛。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有些失焦,眼睫眨动一阵,眼才缓缓在头顶绣纹精致的帷帐上聚拢。
她盯着那熟悉的、属于嫏嬛宫的帷帐,怔忪一阵,以为自己尚且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