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又躺了一会儿,秦玄策再度出声:“有点热,你过来,给我擦擦汗。”
阿檀性子再好也生气了,她腾地坐了起来,怒视秦玄策。
美人娇怯,再生气也是风情妩媚,朦胧中,眼角微挑,水光盈盈,自然敌不过秦玄策一脸严肃,她瞪了半天,败下阵来,认命地起身,拿了帕子,去给他擦汗。
谁知道汗在哪里?他的脸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阿檀不想和他计较,敷衍地给他蹭了两下。
秦玄策躺在那里,气定闲,端着一脸威严的情,道:“脖子有汗。”
阿檀把帕子移下去了一点。
他的喉结明显的滚动了一下。
“再下面。”
那是锁骨,这个男人晚上睡觉的时候,领口敞开着,锁骨分明,清晰平直。
阿檀犹豫了一下,继续往下。
“还要再下面。”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胸口起伏着,强壮而有力。
阿檀把帕子扔到他脸上,直接一扭头,走了。
就这样,他隔了一会儿又要喝水,喝了水就要更衣,再或者肩部酸腿疼,须得叫婢子给捏捏,整夜没个消停。
阿檀来来回回的,差点哭了,终于忍不住气道:“二爷,您究竟要如何?您若生气,打我一顿好了,不必这样为难我,您自己也不得清静,何苦呢。”
秦玄策沉默片刻,用低沉的声音道:“跟我回去。”
阿檀怔了一下,没有应声。
“你原本就是我家的人,逃走了三年,我宽宏大量,不和你计较,你现在跟我回去。”秦玄策酝酿了半夜,想了又想,把阿檀和自己都折腾得够呛,这些服软的话终于说了出口,语气甚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我不生气,你也不生气,过往的事情我们不再去提,回去就好。”
“我不走。”阿檀含含糊糊地道,“我有念念呢,她那么小,我怎么可能把她扔下。”
这个好办。秦玄策马上道:“我准你把念念带上。”
阿檀却摇了摇头:“念念去了国公府算什么呢?奴婢之女,也是奴婢,将来她要低三下四地去伺奉别人,我不想叫她遭这份罪。在松平县,家里虽然不宽裕,但她是举人家的姑娘,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儿,这才是舒心日子。二爷,您生来富贵,不懂得我们这样下等人的苦处。”
秦玄策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成,我什么都不追究了,你还是不行,打底要怎样?合着你翻来覆去的就是不愿意和我回去是吧?”
阿檀赌气:“对,我不回去,就不回去,您要逼我,我就一头撞死给您看。”
她又来这套,当初在凉州,秦玄策要送她离开,她就是这样,一会儿说要跳城楼、一会儿说要撞城墙,赖死赖活地倔着,如今还这样,这么大的人了,没半点长进,幼稚,荒唐。
秦玄策怒极而笑:“你为什么偏生要和我拧着,我竟如此不堪,让你宁可去死也不愿意跟我回去。”
他想着、想着,突然翻身坐起,一巴掌差点把床给拍塌了:“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你那个死鬼男人,一门心思要赖在他家里?”
阿檀听得气恼又害臊,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干脆一口把灯吹灭了,又躺了回去,用被子把自己整个捂了起来,再也不理他了。
秦玄策叫了几声她也不应,见她躺下睡了,夜实在深了,他也不好再闹她,只能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气了半夜。
翌日,秦玄策醒来的时候,阿檀还睡着,在他的床边,地榻上。
她像是不安,睡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秦玄策仿佛觉得是一场梦,他这些年总是在梦里见到她,如今睁开眼睛还能看到她,有些不太置信,盯着她看了很久。
她还没醒,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印出青色的影子,宛如月光下盛开的白色的花,脆弱而妩媚。
他慢慢地伸出手,想要偷偷碰触她。
她的睫毛轻轻地颤了一下,像是蝴蝶被惊动了。
他马上将手缩了回来,粗手粗脚地穿上衣裳,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
阿檀被他吵醒了,揉着眼睛,还有些迷糊,随口问了一声:“二爷有什么吩咐?”
“砰”的一声,他已经甩门出去了,完全不和她说话。
……
秦玄策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宣泄,独自一个人骑了嘲风出去,到城外旷野无人处,策马狂奔。
他从清晨跑到黄昏,跑了一圈又一圈,不知停歇、不知疲倦,只是不停地奔驰着,任凭风声呼啸而过,脸颊刺痛,耳朵嗡嗡作响,什么也不愿意去想。
直到嘲风不耐烦了,倏然发出“咴咴”的长鸣,扬起前蹄,人立起来。
秦玄策思茫然,没有任何反应,从马上跌落,倒在泥土里,翻滚了几下。
落日西沉去,天似穹庐,暮色四合,笼罩旷野,天与地的尽头,城池隐没在斜阳下,青山淡成了墨痕,宛如褪了色的长卷,清凉凄凉。
他躺在那里,睁大了眼睛,仰面望着天空,一动不动,躺了很久。
嘲风歇够了,慢慢地过来,弯下长长的脖子,用大脑袋触碰主人。
他还是一动不动。
嘲风急了,喷着响鼻,用嘴巴去咬主人的衣领,试图把他拖起来。
曾经,他在战场上这样倒下,奄奄一息,连呼吸都快要断绝,也是嘲风过来拖着他,把他生生地从死人堆里拖了出来。
多少火与血,多少生与死,他总是一次又一次爬起来,手断了、腿断了、血都快流干了,也要咬着牙,爬起来。他不能倒下,他还要回去,找他的阿檀,他要娶她为妻,给她堂堂正正的名分,所以,无论如何他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