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兴只感觉自己背后冷汗直流,压根就不敢抬眼对视这位在传闻中脾气冷硬、杀人如麻的宁王殿下。
他在对方越来越长的沉默中忍不住把头压得更低了点。
就在他即将忍不住想把刚才的事全盘托出时,终于听到宁王语气平淡的一句回答。
“你们看得见吗?”
看得见什么?
现在是五更三点,若不是今日大雪未停,这会儿才是刚出太阳的时候。
但宁王这等高深莫测的人恐怕绝对不是在说日头的事,该不会是在暗示他们近来多有边蛮奸细混进皇都,而他们金吾卫却没有拿出丝毫的成绩来?
想到这里,金吾卫的众人更是把头压得再低点。
虽说可能有奸细,可若没有确凿证据,就算是金吾卫也不可能随意抓人审问。
“哎哟,你看我就说吧,除了你以外就没人能见到我,你非不信,还要特意过来吓别的小年轻,你怎么好意思的芝麻!”
林知默看着眼前这片垂下去的头,知道就像这两天不知为何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女子游魂所言一样,除了他以外无人能见到她的踪影,也无人能听到她的声音。
见今日金吾卫当值的众人既不敢抬头,又不敢回复的模样,他也没有打算继续在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上为难他们。
“无事,今日你们轮班,莫要误了时辰。”
他收回视线,对着领头的于飞虎与何兴说道。
那两人缓缓松了口气,暗自想着这些时候巡逻必定要更加警惕注意,万万不可有松懈之心。
目送宁王殿下的离开,于飞虎这才重重一拳砸在兄弟的后背上:“背后说人也不看看周围!”
其他被吓得半死的下属们也纷纷帮腔。
“何校尉,我觉得这恐怕是在暗示你也要快点成家喽!”
“宁王殿下那是因为守家卫国,所以迟迟未曾娶妻,何校尉应该夸赞殿下的英明大义!”
何兴自知理亏,现在哪里敢回嘴,只得苦哈哈地低头认错。
“我的错我的错,再说马上过了年关就要除旧迎新,指不定殿下明年就也要和虎子一样老婆孩子炕上热了。”
见宁王不在,其他人这才应着他的话也赶紧说些吉祥讨喜的愿景,算是赶紧弥补背后说人家讨不到老婆的弥补之词。
京兆里总说背后说宁王殿下闲话多了就会容易被本人抓到,这话果然不错。
再说林知默本人,门口遇见金吾卫两队之后也并未停下脚步,往常他有其他职务在身便鲜少来挂职的此处,今日前来,一是想证实一下是否别人都瞧不见这位跟在自己身边的聒噪女子,二是为了借金吾卫的煞气杀一杀这游魂的威风。
“嚯!这大堂可真威武!这下面有没有地牢之类的?我们今天要去看吗?”
不过见她相当好地站在金吾卫正堂上四处打量,只差恨不得把头埋进砖头里看看下面是不是真的有地牢的模样,他觉得这煞气对她也没什么震慑作用。
“你是谁?”林知默目光一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终于在对方像一刻也不得闲地真把半透明的半个身子沉没到金吾卫正堂砖石地下面去的时候问出这三个字。
对方畅通无阻地从地里抬起脸看他:“我不是说过了嘛,我姓白名鸟,你可以直接叫我白鸟,也可以叫我白一条,但是不接受小鸟儿这种称呼,感觉怪怪的。”
林知默感觉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不,应该说,这样的人。
作为当今圣上唯一的同胞手足,年少时于西北一战成名,回京后更是被封诸多荣光在身,虽说陛下仍旧敬重他这位兄长,可在外人看来终究是怀疑他功高盖主,故而不敢与他多有亲近。
于是他便似一朝被捧上坛,尚未来得及在这世间和常人有过稀疏平常的接触,就已经被他人用敬重和畏惧的眼远远地隔开。
面对对方看似热情的回答,他沉默半晌这才说道:
“不是这个,我是问你来自何方,为何会出现在我身边?”
白鸟回头看他:“我发现你说话好像我以前用的磨芝麻的瓶子,摇一下才说一句。”
林知默:“……你是谁?”
刚上任不久的金吾卫长史齐一峰听闻一向不管事的宁王殿下一大早就到金吾卫来,赶紧急匆匆地往正堂赶。
今日其他两位将军不在,名义上他就是这里官职最高的人,要是他接待不周,那回头这刚带的官纱帽还没捂热,恐怕人头就要先落地。
只是他在几分钟前都没听到消息说宁王殿下要来,金吾卫上下更是丝毫未做准备。
若殿下真是来巡视金吾卫日常工作情况,那他就只能寄希望于那群小兔崽子们平日里真有认真听他的话,没事好好整好自己的仪容仪表,做事认真果断,为人忠诚正直。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时候,人才刚到就听见宁王殿下那句语气平淡的问话。
他是谁?
在皇都京官遍地走的世家中目前还算数得上号的齐家次子,祖上曾经做过最大的官职便是工部员外郎,此后他们齐家子弟便总是在几个小官小职上打转。
直到他这一辈,他大哥,齐家长子齐一谷决定弃文从武,于五年前奔赴边疆这才重新奠定了重振齐家的基础,随后他这个二子还算争气,在科举中夺得榜眼之位进入金吾卫。
想来也正是因为几个月前大梁与北蛮之间的冲突大获全胜,他的职位这才随着大哥的军功一起水涨船高。
不过这等小成绩当然入不了宁王殿下的眼,如果在今天之前他就认识自己,恐怕只能是自己手脚不干不净和宁王殿下在地牢里打照面。
齐一峰赶紧摆出恭敬的姿势行礼。
“宁王殿下,下官是金吾卫长史齐一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