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现在也就只是个捕风捉影的纯流言了。
男人心中极是不悦, 好在理智尚在,他知道这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依旧是知无不言,将自己知道的那部分真相说了:“据本王所知,应该不是的。先帝倒也还算是个求全责备的体面人,尤其……以闻太师和闻大小姐的为人,本王更愿意相信他们并非是为了换取家族的荣光与后世的富贵才做此牺牲的。”
主要是,如果当初那真的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那么以先帝的为人,他总要白纸黑字给闻家留下个凭证倚仗的,这样到如今补偿时秦绪就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毕竟——
有前车之鉴,他是在他自己的两个儿子之间都各自留了一道遗诏做筹码,以达到制约与平衡的关系的。
而在闻时鸣和闻清欢身上——
闻清欢一介女子之身,她本不必担起家国天下的任何责任的,其实就算当初处境艰难,于她而言至多就是一死可了结。
而她既然存了必死之心,她也不是非得在热孝期委身受辱于人的,直接拒婚,自我了断,她自己不仅可以堂堂正正留个贞烈的美名,最后那烂摊子依旧理所应当的又扔给了朝廷。
如果只是为了名声、气节与富贵,她当真不需要忍辱负重又卧薪尝胆到那种地步。
当年,秦照是亲眼看着她从高处坠落而亡的。
决绝刚烈,甚至都没给对垒当中的两军将帅任何反应和讨价还价的机会,就好像是她提前已经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做好了所有的计划与打算,只等着最后的那一刻。
秦照是有理由相信,当年她离京和亲那日就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四年,她只是用了幽禁敌国深宫那四年,为大越的边军争取到了练兵壮大的时间。
如果当初真有什么交易……
那么她所求也应该是这个,用她争取到的时间,换朝廷对南境战事的用心,搏出一个终将有能力反转战局的机会来。
因为据秦照所知,的确是在达成了和亲休战的约定之后,朝廷才开始明里暗里的加大了对南境军中的投入。
虽然当时为了迷惑大晟方面,不至于引起他们的警觉与防备,这些事多是进行在暗中,可事实就是事实,他在南境军中发迹,这一切的内幕细节他最清楚。
关于闻清欢的一切,史书功绩上没有任何记载,秦照也全凭推演和猜测。
而闻时鸣——
他要是卖女求荣,当年大可以趁热打铁为家里求富贵,为儿孙们求高官,又何必这些年全家人都低调行事,兢兢业业做着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秦照说道:“但我想,以先帝的为人,即使这不算交易,他应该是真的有感怀于心,并且也嘱咐过陛下,叫他定要善待闻氏一门的。”
所以,才有了后面双方默契的联姻打算。
沈阅闻言,却是猝不及防的笑了下。
她空着的那只手,手指随意点在被褥上,夜色之中情不明,吃吃的道:“选我入东宫,可以算是对闻家的补偿了吧?但也或者……把我和闻家都绑上东宫这条船,当年我母亲替嫁的秘密才最安全吧?我母亲死后,外公一直都是愧疚的,愧疚到这些年他甚至都不敢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宝贝女儿。陛下只要以补偿的名义把我关进了太子的东宫,那他们也就彻底了却了后顾之忧,从此以后,我就是人质,我会成为他们牵制闻家,甚至封口外公的杀手锏。”
沈阅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看谁都觉得对方良善的小姑娘,相反的,因为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她最懂得揣度人心和察言观色了,以恶意度人,更是她藏在隐秘处的基本素养。
太子秦绪就姑且不论了,毕竟当年旧事他未曾亲身经历,沈阅也懒得以道德来约束绑架他。
可是皇帝……
但凡皇帝是真的对闻家存有丝毫感激之心,想要补偿,至少他不该在她和秦照定亲之后立刻就倒戈过来,下手加害。
如果皇帝从头到尾就不是个心胸开阔有大爱的仁君,那么现在她就完全有理由相信就连对方一力想要促成她与太子的婚事都是一场瞒天过海的骗局。
只可惜——
她外公还是天真了,被人骗了卖了,还在替人家数钱。
沈阅语出犀利。
这一点,则是自认为对一切都洞若观火的秦照都始料未及的。
他心头剧震,猛地屏住呼吸,捏着沈阅手指的指尖也是不受控制的蓦然加重力道收紧。
他虽然也发现了皇帝其实是个个人利益至上的虚伪之人,却也当真未曾深入思考这么多。
夜幕中,少女周身都笼罩在一种极端颓废又压抑愤恨的氛围中。
男人张了张嘴,以他的身份立场,他是想要说些安抚或者挽回局面的话,可一时之间却只感觉到了心慌与迷茫。
“太师他……”嗫嚅许久,秦照才语气艰涩的开口。
“他是一叶障目,被人骗了而不自知。我了解我外公,他之所以事到如今还耿耿于怀,一心想把我嫁给太子……”沈阅的情绪反而有些反常,虽然听声音她是在极力压抑隐藏着什么,可是开口说话时依旧逻辑清晰,言语冷静,也还能适时地带上嘲讽:“他是不甘心吧,他舍不得我母亲,也从来未曾放下过她,他想看着皇家的人弥补在我身上,他想看着朝廷能够知恩图报的对我好,因为只有看我继承了我母亲当得的荣光,他才会最终告慰他自己,我母亲当年的所作所为是值得的,她的死,是有意义的,并非毫无价值。”
可是——
秦绪终究是叫他失望了。
也击溃了这么多年老人心中那个其实很不确定的所谓信念。
所以,选妃宴上,秦绪悔婚之后,他才会那么大反应,甚至被直接气吐血。
那不是因为她,是——
因为她的母亲!
也因为多年坚守的臣子信念轰然崩塌!
那个老人,他是太心疼他自己的女儿了,迟来的为他的女儿感觉到不值与心疼,也对他一直试图去相信的君王彻底死心。
十六年,整整记在心坎里十六年的一笔血债,任凭是谁被甩上这样的一记耳光,也会被击溃最后的信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