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良憨憨点头,待送两人上车,他又想起来什么,飞跑回草棚里,拎着一尾硕大的鲈鱼追上去。
“邵小娘子,你收下。”
他不会说话,又怕邵明姮不收,强行将鲈鱼丢了上去,用力推了把马车,高举起手摇动。
“半夜我自己网上来的,不用钱。”
鲈鱼色泽鲜嫩,鱼鳃一鼓一鼓,忽地蹦起来,吓了两人一跳。
罗袖拎着鱼口的细绳,笑眯眯道:“托你的福,有鱼汤喝了。”
邵明姮望向远去的范良,不觉想起与哥哥四处游历的场景。
哥哥邵怀安自幼聪颖,当年考取进士后本可以留在翰林院任职,再有叔伯照应打点,是有宰辅之才的。但那时她太小,父亲无暇照顾,哥哥便选择外放回徐,远离了朝廷中心,自此过着悠闲平淡的日子,哥哥志向高洁,是最善解人意宽仁待下的,在任数年口碑极好。
可他如今却成囚犯在岭南服役。
邵明姮低着头,不让罗袖看到她的情,马车很快穿过西城驶向东城,车马声渐大,风拂过车帷簌簌鼓动。
顾宅关着门,秦翀和关山守在书房门口。
顾云慕拨开白玉骨瓷葫芦纹香炉,撩起眼皮瞥去,顾云庭右手执书,左手覆在裹软缎暖炉上,似没听见自己的话,翻了页,连姿势都没变。
“脏水泼到咱们顾家,便没有息事宁人的做法,此事瞧着粗中有细,断不可能是简单宵小所为,你查案的同时亦要注意防范,咱们到了徐州,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等着。
风向啊,说变就变。”
顾云慕担起徐州都督一职,明面上风光,实则暗藏玄机。
两人离开京城时,关于顾家贪赃盐税的流言尘嚣甚上,去岁户部报账只扬州一带盐税便有一千三百万两,可谁知年底办朝宴,翻查国库却发现实际缴纳才有五百万两,中间差出八百万两的窟窿,一时间朝野震动,户部上下人人自危。
原该有的账目明细消失不见,与此同时流言溢出,道各地盐官早就将税银偷偷呈给尚书右仆射陈国公顾辅成,国公权势滔天,便是连当今都不敢置喙。
“若非父亲与陛下有十几年的交情,又辅佐其登上帝位,单凭此事咱们顾家便有口难言,以讹传讹的流言杀伤力极强,远比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来的狠辣。
无形的怀疑若不祛除根本,终有一日会酿成大祸。
二郎,你心思缜密,聪慧过人,父亲将此事交由你来彻查,你可千万不要大意。”
顾云庭掀开眼皮,色如常:“好。”
顾云慕笑,捻着葫芦纹往后一仰,斜躺着说道:“你觉得楚王和宋都督的来往信件,几成是真?”
顾云庭搁下县志,狭长的眉眼泛起几许凉薄。
“兄长觉得呢?”
顾云慕一愣,随即一拍大腿起身,“真是无趣。”
大笑着往外走,双手打开门,看见正与罗袖抬芦笋的邵明姮。
小姑娘一身榴红色衣裳,纤腰一搦,涨红了脸咬着唇使劲儿,她不像是做过活的,抬框子时像要被绊倒似的,歪歪扭扭避着框沿,饶是如此仍被撞到小腿。
顾云慕又折返回去,双臂压在书案对面与顾云庭对视。
“兄长想说什么?”
“你别说是因为菩萨心肠才救她,不就是因为和高宛宁长得像吗?当年咱们顾家高攀不上昌平伯府,你没娶成高宛宁,这没办法。现下她死了,你连奔头都没了,不议亲不收通房侍妾,这是要做苦行僧?
老天爷可怜你,送上来这么一个水灵漂亮的姑娘,我瞧着可比高宛宁好看多了,你且要珍惜,别辜负老天爷的美意。”
他重重拍了拍顾云庭,“便先收了房,尝过滋味你就知道个中妙处了。”
第章
◎掌中一搦腰◎
邵明姮咬紧嘴唇,吃力的将框子卸下来,掌心火辣辣的疼,她背在身后偷偷搓了搓,也不敢叫罗袖看见。
长荣给马喂完草料,一进院看见东西已然入了凌阴,不由怔了怔,“姮姑娘,你做的?”
邵明姮点头,手指缩在袖中。
长荣比了个大拇指,道:“下回等我过来再抬,你们姑娘家细皮嫩肉,别伤着。”
顾云庭目光落在她手上,虽藏在身后,可两条小臂隐隐可见发抖。
他有过一段寄人篱下的日子,生病或是受伤都不敢叨扰旁人,多半忍着扛着,唯恐哪里做的不周全便被送出门去,谨小慎微的看脸色讨生活,很是知道其中艰辛。
邵家败落,没有吃过苦的邵家小娘子骤然需要仰人鼻息,自是痛苦难堪。
顾云慕摸着下颌,啧啧道:“掌中一搦腰,勾魂夺魄。”
顾云庭睨了眼,没有说话。
初到徐州,已经听闻不少关于邵家的传言,邵准和邵怀安的自不必多说,先前高宛宁出嫁时他便打听过,这父子二人品性淡泊,襟怀坦荡,是可以托付余生的归宿。
邵家小娘子的韵事则不胜枚举,或说她每每骑马踏青,身后定然有少年郎跟随簇拥;或说她去庙里上香,香案底下竟爬出一人当着菩萨面向她吐露真情,可谓菩萨听了都要感动;至于杏林以她为名比试文墨的说法更是层出不穷......
虽不乏添油加醋之举,但能看出,这位小娘子是被千娇百宠疼惜着长大的,因为有人宠爱而分外自信,以至于眉眼间不经意流出的采都是光鲜耀眼的。
“徐玠的人情可不是平白欠下的,你收了礼要了人,总要再亲自去趟徐府。”
顾云慕阴阳怪气,暗含之意兄弟二人皆清楚,徐玠搜出宋都督谋逆的罪证,与守城不利的罪名功过相抵,圣人没有责罚反而赏赐千金,他倒是坐稳了高位,可怜有人含冤枉死,有人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