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米粥将心肝肺熨烫妥帖,僵化的身体也渐渐回温,等到服务员将铜锅内注入菌菇清汤,哈月才在等待着水滚涮菜的途中开口聊她今晚约饭的目的。
她不大在意薛京的寡言少语,放下汤匙后落落大方地直视他,明眸锆齿灿烂一片,她是满心在对他今晚的赴约感到释怀与感谢。
“还以为你离开之前都不会答应和我吃饭了,还好你来了,我很开心。”
“是吗?”薛京也抬眸,在对方明媚的视线里,心跳漏掉半拍,他在踌躇,出于礼貌,自己是不是也该说一声我也很开心。
不过哈月不需要他的附和就很快把话头接了下去。
“是。”哈月干脆地点点头,随后郑重其事地向他道歉,“虽然想着时间过这么久了,你应该已经不在意了,但是既然有机会见面,我还是要跟你讲声不好意思。”
“当年分手时,我对你说了很多残酷的话,其实大部分都是违心的。我们会分手,完全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不是因为你的作品,也不是因为你是否打算在毕业后仍然选择继续写作。”
坏女人的自省要从哪里开始才算恰如其分?
恋爱中的男女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对方的过去和未来,在各处撒泼打滚,但对着已分手的前任,从个人生平开始讲起则会有自怨自艾的嫌疑。那么不如就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第一个谎言说起。
“周一你也看到了,给你们开车的司机是我从小的邻居。我是在绥城长大的,上大学之前,我从来都没去过外省。”
“就是上学时大家都流行说的那种土包子。”
看到薛京的面色微恙,哈月内心没有想象中的难为情,只是抱歉地朝着他笑了一下,“但是别误会,这件事并不是针对你而刻意捏造的谎言,只是对外伪造家庭条件这种事,一旦开头,谎话向一个人说过,就很难再向其他人解释清楚。”
赵春妮在哈月填报志愿这件事情的描述上没有夸张。
当年高考,哈月以绝对的优秀成绩取得绥城理科第一名,本来这是件值得庆祝的大喜事,但母女俩脸上的笑容却比在酷暑过夜的剩饭还易变质。
查完成绩,不到下午,她们两个就在饭桌上因为填报志愿的分歧吵得面红耳赤。
赵春妮看中的人民解放军空军工程大学距离绥城不到六百公里,她曾认真阅读过招生简章,军事类高校对他们这种家庭来说是最适当的。
一来在校期间食宿全免,可以减轻她供她上学的压力,二来只要一进入学校哈月就能够取得军籍,未来连工作都不需要自己应聘。
再者说空军工程大学内男生居多,女生可是香饽饽,她毕业就可以事业婚姻双丰收。
连女生可以报考的专业她都替女儿选好了,通信工程、指挥自动化工程都很不错,未来肯定会在相对安全的地面单位工作。
但哈月誓死不从,她根本没想过去读军校,也不想毕业后就嫁人,她那时候一身反骨,认为母亲的安排无异于剥夺了她未来几十年的自由。
目的,不过是把她身上的价值迅速变现。
所以,后来她假装同意母亲的意见,但报志愿时,偷偷填写了蓟大外国语学校的对外提前批。
因为这个,赵春妮直到她离开家那天都在和她冷战。
刚满十九岁的哈月一个人搬着行李箱排队买票,在绿皮车的硬座上熬了两天才晃到蓟城。
中途她晕车,什么都吃不下,一闻到同车厢内有人用热水冲泡面就跑到车厢与车厢之间的厕所里呕吐。
就在她好不容易下了火车,上了公交,像只孤魂野鬼飘来游去,在诺大的蓟城里辗转半天来到校园。
办理好了入学手续,哈月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松口气。
刚推开自己所在的女生宿舍门,她的自尊心就被彻底碾成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