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很快地涣散,用最习惯的生理状况等着迎接父爱。
阿树已经对这一连串的画面感到撕裂。
他跌坐在电话亭里,看着不过五公尺远的地方正上演着超乎道德伦理的噁心画面,噁心、噁心、还是噁心,这一切都太噁心。
「喂?」
所以话筒又传来了又心的声音。
「......那是你吗?」阿树举起颤抖的手,将话筒靠上自己的崩溃的嘴角。
「噢、是呀,都被你看到了呢?你是第三个。」
「第、第三个?」
「薇妮、小商,接着就是你了呢。哦?对了,小商就是之前和你说过的、第十八号。」
「这、这些、这些都是真的吗?」
「你没有亲眼看到的事,怎么会是真的呢?」
「我、我亲眼看到了啊。」
「那么,我可是亲身体会了呢。」
「......」
「某个夜里,我一样被他搂在怀中,渐渐地睡去,但隔天的早晨,他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死因是滥用药物。也因为这样,发现了我也有药物成癮的问题,所以只好被送去了戒毒中心,之后再转送到中途之家,后来我一样跟着应届考上大学,也离开了安置中心。......毒品虽然说是戒了,但是呢、有种东西,我想这辈子大概怎样也戒不了吧?」
「要说我放荡也好、说我犯贱也罢,怎样都没关係,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一直以来渴求的并不是性爱所带来的欢愉,而是那份救赎给我的安全感。」
「所以那些疤痕让我不得不去面对,却又不想要任何人知道这丢脸的过去,你觉得我有办法像一般人所说的,坦然接受它吗?」
「如果你是我、或者说不管任何人是我,有谁可以从这病中痊癒吗?我生病了,阿树,是不会好的病,精疾病可以靠药物控制,但我呢?不过说起来,其实根本也不需要任何的救赎吧?因为它就是我,我的人生就是一种病,要把这种病根除,就等于是将我整个人一起根除掉。」
阿树握紧话筒,就怕再晚一步会因此而深陷无尽懊悔之中,声嘶力竭地恳求着。
「不要、不要再说了!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都是我不好,是我太自私,是我太......拜託你原谅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能原谅我......」
「阿树,谢谢你,不管怎么样,这两年来,是我过得最安稳、又最放心的时候,但没有人救得了我,也没有必要救了,我还是得继续和它共生,这就是我,而这一切不关你的事,你就是你而已,就这样吧,我想说的,已经都说完了。」
「喂?又心?等一下!喂?喂?喂!」
「......婚礼的时间,已经决定好了,在那之后,我就有了另外一个身分,不会有时间可以抽空得出来的。」
顺着远处突然出现的声音,阿树抬起头,看见又心正坐在堤防上,听着她身旁那位俊俏的男子,说着毫不负责任的话。
而又心并没有因此表露太多的情绪,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淡蓝无暇的天空。
「......就算你从没爱过她吗?也必须得让自己强顏欢笑在这一条安排好的道路上吗?」
「又心,我没有选择的权利,从一开始就没有。」
「如果你先娶了我呢?」
「......又心,我不可能娶你的......我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我想听的是实话......为什么呢?」
「......实话?」
那人望着她,从她眼里望见了自己,彷彿也在瞬间卸下了一切,将眼里那最后一丝的体贴,全部都当成累赘一般地踢了开来。
「......没有人在知道了你的过去以后,还有办法接受你的......那段噁心至极的画面......我到现在还忘不了......而且,也不会有人能够接受你身上的疤痕......不会有人能够忍受接下来的几十年、每一天、每一夜、都得看见那些的......」
阿树从狼狈的姿势下站了起来,他连滚带爬地朝那男生跑去,直接一拳就迎面灌下去。
「你在说什么啊!」
一拳、
「如果你一开始就没有办法接受,就不要继续浪费她的时间啊!」
一拳、
「为什么要给了她希望、又自己亲手摧毁掉啊?你随便编个谎言也可以啊!」
一拳、
「你知不知道你毁掉了她啊!你知不知道过了那么多年以后,她还有多么的放不下你啊?你知不知道我唯一看见她哭的时候,就是为了你啊!」
又一拳、再一拳、
「那你呢?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身后,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彷彿令他仍能感受到脸上那记巴掌的毒辣,使他沾满鲜血的拳头兀然停下。
「同样是伤害又心的人,你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有权力可以教训他?即便虚假,但那人至少给了她一段美好的回忆。」
是薇妮,薇妮站在几步之遥,冷冷地看着他拳头上的沾黏的血液。
「你呢?你又付出过了什么?还是你认为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为她大吼过,就值得所有人给你来个掌声?」
「阿树哥......是你背叛了她......你把一直以来都默默支持着你的人、给糟蹋了、」
另一端,风铃断了线。
是蔓婷,蔓婷穿着碧潭那天的衣着,褐色的长裙、米色调的针织上衣、咖啡色的画家帽,而手里捧着的,是他那台已经毁坏的单眼相机。
「你一直以来在欺骗的人,不是我、也不是谁,而是自己。」
应声崩碎,她像个残破的陶瓷娃娃,让自己、让他,都在漫天的风沙之中逐渐湮灭。
「阿树哥......没有诚实面对过自己的人......根本就没有面对梦想的觉悟、没有珍惜过身边陪伴着你的人......又要谁来珍惜你呢?」
「你跟我一样,都只是个自私的垃圾而已。」
那个被他揍到面目全非的人,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反过来一拳打在阿树脸上。
他再也看不见任何人了,眼球就这么被砸坏了。
「满口都是梦想,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造成了别人的困扰,这样子的废物,根本不值得被任何人原谅。」
接着,又依稀听见蔓婷前男友的声音,而下一秒,就感受到自己的鼻樑被一脚踢断。
然后、一拳、一脚、又是一拳、彷彿永远都不会停止一样。
疼痛吗?他快要感觉不到。
紧紧地抱着头、拼命地死撑着、抵挡着那些若有似无的鞭策。
一下、一下、又是一下、这场极刑不会结束。
直到他的精终于耗弱得承受不住,如颶风肆虐城市中的霓虹招牌,腾了空。
直到身体上多处的痠痛,如从深海之中被鱼网给捞起,开始隐隐作现。
直到刺眼的亮光,如按下快门时的闪光灯,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