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在路上遇到下雨,冒雨过来,衣服淋湿的程度应该有差别,甚至有部份背着雨势的地方是乾的,」帷幕里的男中音说:「但我从帷幕缝隙看过去,他却是浑身湿透,而且-」
「而且什么?您快讲!」我说。
「他的制服膝盖跟小腿全是泥巴,我猜想他会不会在雨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是跪着的?」
跪着的?
该不会-
「千帆,我先回去了,」我转头跑向房门,「以利亚老爷子,谢谢您过来;汉斯,千帆就交给你了。」
「等等,你到哪里?」后面传来拉姆齐的声音。
「我去找亚克,」已经跑去病房的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回头探进病房,「对了,这位先生,谢谢您。」
「不客气。」帷幕里的男中音答道。
灰扑扑的天空不停落下水晶般清澈透明的雨丝,跌在挡风玻璃上迸碎。
车子转进卖场所在的那条街,人群丝毫没受到大雨影响,在人行道上滑过一家家商店跟门口揽客的店员。就像输送带上等待装配的半成品,不停经过每一个装配站,等装配员装上自己需要的零组件。
我将车停在卖场对面的车格,跳下车穿过马路。
从人潮缝隙中可以瞥见一个蓝色的身影,跪在卖场门口粗糙的人行道地面上。
我挤开人群,鑽到那个蓝色身影前蹲下。
齐亚克低着头,倾泻而下的雨水沿着湿到结成一綹綹的头发,分开成十几道巨瀑跟细流迤邐垂下,浇灌他已经吸饱雨水,变成黑色的警察制服,扶着膝盖发皱的双手,还有膝盖下灰色的人行道地砖。
人群就像遇到摩西的红海般绕过亚克,在他四周画出一个漂亮的圆,路过齐亚克时,有些人间或侧头,凑近朋友耳边私语。
但更多的人是视若无睹,撇开头望向商店跟店员。
「喂,」我张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嘶哑的,「你他妈的真的傻到以为跪在这里,谭十飞就会出来帮我们作证吗?」
「还有什么办法?我没有办法了,」齐亚克抬起头,雨水不停奔流在他沾满泥灰的脸,画出好几道污黑的印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别管这个,」我举起胳臂,用袖子在他脸上擦了几把,「你在这里跪多久了。」
「我不记得了,」齐亚克自己也用掌心揩了揩脸,「我只记得一个礼拜前来这里求他出来作证,被他拒绝后就跪在这里。」
「天啊。」我起身顺道把齐亚克拉了起来,把他裤子膝盖上的泥土拍乾净。
一个长着国字脸,白衬衫外面套上绣着卖场名字、标志背心的矮胖中年人正拿着扩音器,站在卖场门口叫卖。
『嘿~各位父老兄弟哦~不要管你在门口看到什么~赶快进来躲雨买好料~买完回家哄老公老婆小孩耶~』
「那个就是谭十飞?」我问。齐亚克点了点头。
矮胖中年人放下麦克风,走了过来。
「你是他同事?」他圆睁着眼珠子盯着我瞧。
「你有问题吗?」我照着小时候在交易站面对奥客时的做法,收起下顎,吊起眼珠子瞅着他,想像视线能打穿他那两颗眼珠子跟肥脑袋,带着血跟脑浆从后脑迸出来。
「告诉你同事,他在这里跪多久也没用啦,」他别过头去,「在我叫警察之前快滚。」
「我们只是求您上法庭作个证而已,」雨水不停渗过齐亚克的发梢,在脸上化成涓涓细流,「有那么难吗?」
「你没听过那个艾德格有多霸道吗?」谭十飞使劲一甩,把肩头的扩音喇叭甩到背后,「整个法拉盛的水电行都知道,谁跑去接他客人的生意,隔天不是信箱塞满狗屎、工具跟料件不见,公司车被洩油,连师傅都会被拖到巷子里揍一顿。你要我上法庭作证,是不是要他来杀我全家!」
「你以为包庇他,你就不会有麻烦了吗?」我说。
「我不管啦,我有妻子、小孩要养,作洋人的警察不要那么嚣张啦,平常不帮我们赶流氓收保护费,出问题要我们给你们『鑽枪孔』,你嘛卡差不多一点点-」
「你说什么!」齐亚克正要衝上去,我连忙从后面架住。
谭十飞踱回店门口装满苹果跟水梨的纸箱,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唸个不停。
我腰带上的呼叫器响了起来,上面显示大学医院的电话号码。我拉着齐亚克到隔壁理发店门口的公共电话亭,投进镍币拨了电话。
「喂?」接电话的是安佐。
「我是士图,」
「你最好赶快回来,那个律师跟人权团体的傢伙跑到你们朋友的病房闹事,跟你们的同学打了一架,医院的保全人员刚赶他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