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奶娘打了个寒颤,尴尬地道:“是是是,是老奴糊涂了,糊涂了,不过,不过淙少爷还在正院那头等着您呢。”
良久之后,常白芷叹了口气。
……
许淙是在天色将暗的时候,才见到这辈子的亲娘常白芷的。
她穿了一件有七八成新的蓝色衣服,头上简单地插了两根银簪,面容比不上金氏保养得宜,因此看上去要大个三五岁。
不过人长得很好看,而且她整个人给许淙的感觉跟和金氏、佟姨娘等人都有所不同,如果硬是要用一个人来形容,气质上应该是更像王老夫人。
许淙怔怔地站着,没有说话。
而常白芷进门之后,也在打量着许淙,她看看他那张与许明成有几分相似,但却更像自己,亦或者说更像父亲与幼弟的脸、再看看他的身高、看看他身上的衣着与布料,眼睛不自觉地湿润了起来。
良久之后,她先开口道:“……老爷和夫人,可是已经告诉你了?”
虽然她没有说告诉了什么,但许淙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点头道:“十岁那年我随爹到京城,然后就知道了。”
“……爹说让我不要怪您。”
想了想这句话似乎有歧义,他又连忙补充,“我没有怪您,这次来就是想看看您过得好不好,我现在已经考中举人了,还会画画册,每年也能挣几百两银子,所以如果您不喜欢这里,我就另外给您找个安置的地方。”
他说这话,并不是心血来潮。
而是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也有义务去照顾常白芷的晚年的。即使她想要彻底离开金家或者许家,他也能够做到。
至于把她接到青州去,和许明成、金氏等人住一起倒是未曾想过。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愿意,而是常白芷她不愿意。
因为早在很多年前,去勉县的时候,亦或者许淙考中秀才那一年全家人一起去京城的时候,常白芷就已经以行动表现出来,比起许家后宅,她更愿意留在这里。
不过想到这里,许淙又问了一句,“或者您想去青州吗?母亲也提议要接您过去,至于我爹,他……”
许淙皱眉,“他……”
他想说以渣爹那个性子,估计是无所谓的。毕竟后院多一个妾室对渣爹来说,恐怕还没有衙门多一件烦心事重要。但这样的话说出来,未免对常白芷本人太不尊重了,所以一时竟然说不出口。
但他不说,常白芷也是明白的。
于是她沙哑着声音道:“……好孩子,难为你想着姨娘,不过我当年也说了,在这儿挺好的,不想去别的地方。”
“夫人当年走时,将庄子上的事都托给了我,所以现在我不但要教徒弟,给找上门来的人治病,还要管着庄子上这一摊子的事,青州就不去了。”
果然……
听到这个答案,许淙心里顿时就浮现出‘果不其然’的感觉。
看来跟自己猜测的一样,比起到青州被关在后院里,像佟姨娘和霜姨娘一样整日除了做女红之外就是逛园子,一个月也难得出一次门,常白芷还是更喜欢庐州这边自由自在、当家做主的环境。
至于渣爹嘛,恐怕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许淙突然好想笑。
他决定等回到青州之后,一定要当着渣爹的面狠狠地笑出声来,让他看不起人,之前还说什么‘妇道人家见识浅薄’,这回遭报应了吧!
许是担心许淙误会,常白芷接下来又解释了几句当年的事,“……我出生在江南,祖父是一个医馆大夫,家里时常晒着草药,也时常有人上门求医。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对医术感兴趣,还跟着祖父学了几年。”
“可惜好景不长,祖父某次上山采药摔了下来,在床上躺了半年还是走了。祖父这一摔,不但耗空了家里大半积蓄,还留下了一个医馆。”
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下。
“我爹是个读书人,不会看病,于是就把医馆盘了出去。原本打算盘出去的银钱用来买些田地,每年收些租子的。”
“但还没捂热乎呢,就输了个七七八八。”
许淙惊讶地‘啊’了一声,输,输了个七七八八?
那就是去赌了啊!
没想到他亲外祖父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十赌九输,再联想常白芷是被卖到金家的,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容易推测了。
事实上也跟许淙猜测的那样,常白芷的爹一开始还赢了些钱,因为全家都在守孝所以不能大鱼大肉,所以他就经常带着小零嘴什么的回家。但很快他不但没有赢钱,还把卖医馆的钱,以及家里仅剩的积蓄都输了进去。
常白芷叹息,“……后来家里一个铜板都没剩了,他就去钱庄借,那钱庄也狠,借出去的银子都是什么‘九出……’”
许淙脱口而出:“九出十三归!”
常白芷瞬间惊疑地望了过来,“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她眉头一皱,“莫不是有谁教你的?”
“是谁?!”似乎是联想到什么,她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哪个人这般大胆,竟敢教你这样的话?或者是谁鼓着你去借银子去了?”
许淙:“……”
他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身边没有这样的人。这句话是,唔,对了,是爹之前教我的,他还说以后遇到了说这话的人,要离得远远的。”
好险好险,差点就露馅了。
“这样啊……”
常白芷放松下来,苦笑道:“你爹说得对,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要吃人的。借九两银子过一个月就要还十三两,还不上就只能卖儿卖女了。”
“我和两个妹妹,就是这样被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