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既挽回了他的部分声名,又无疑不从侧面凸显,能够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待满四十九天,足以证明其道心稳固、实力强悍。
这已经是很漂亮的处理方法了。而宣灵尊者也对自己亲手带出来的大徒弟有自信,他相信陆枢行绝对能够活着从思过崖上来。
可惜,宣灵尊者只猜对了一部分。
陆枢行确实从悬崖底下爬上来了,不仅如此,他的修为甚至一举突破了元婴后期,成为大陆上近千年来,最年轻的元婴修士。
一百三十二岁的元婴后期,这是何等恐怖的天赋。就连昔日剑阁那位被奉为当世最强者、后来飞升去了的莲华仙子,当年跨入元婴末,也花了近三百余年。
然而,还没等宣灵尊者老泪纵横着感慨后继有人,下一秒,他便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思过崖底的毒瘴没有杀死陆枢行,却加剧了他脑中强压多时的恶念。
当目睹自家大弟子脸上、那连掩都懒得掩盖的恶意狰狞,翻涌着的腌臜黑火从他身上蔓延,透过赤红的眼睛宛如看见一只从炼狱爬上来的恶鬼。
那一瞬间,宣灵尊者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先前陆枢行烧死同门的行为只是一场“意外”了。
而到底师徒一场。
宣灵尊者终是压下了这件事情,没让宗门出面将陆枢行折断道骨堕为废人。他动了恻隐之心,强喂给对方一枚限制修为上限的毒药后,以五行峰峰主的身份将其放逐宗门,并勒令终身不准踏入上界。
这很可能是宣灵尊者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件后悔事。
数年后的某一天,熟悉的漫天黑火陨落了东璃上空的星图,彼时连宣灵尊者都感到恐惧的魔头掀起斗篷,冲他露出一个熟悉的笑意。
亦如当年的拜师宴上,前途无限、意气风发的少年。
全身的皮肤骨血融化在可怖高温中,宣灵尊者焦黑的骨节动了动,似是想要唤一声“徒儿”。
“……”
可他举目所及,始终只有那双睁开在黑色的火焰背后,充斥着恶意与暴戾的眼睛。
……
岁杳打了个寒颤,猛地睁开眼睛。
目睹眼前陌生又危机四伏的迷障峭壁,她在短暂怔愣后反应过来,长呼出一口浊气。
又“看见”上辈子时的场景了。
自从岁杳摔进这片被列为“禁区”的思过崖底,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岚中,她的大脑思维便仿佛被分割成无数碎片,不断重复着一些过往的记忆。
她知道,这恐怕就是周边毒瘴所带来的副作用了。
笼罩在思过崖中的雾气,能够使得犯错弟子们稳固道心、在不断的省身与省心中拷问自己,从而不再犯下类似的错误。
但是扎根在崖底的迷雾,却是一切负面效果的源头,长期待在如此环境中的修士,“反省”的就不是自身了,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岁杳抬手按了按眉心,给自己又念了一句【清心凝】的诅咒。
算算时间,这已经是她跌入思过崖底后的半个时辰了。
这半个时辰内,岁杳不止一次地看见她自己被推出来顶罪,被拔掉舌头死在水牢里,要么是陆枢行带着他那全身腐烂的丑鬼皮肤杀人,最后就是位面崩塌,大陆上的人们全都完蛋。
若光是“看着”也就算了,偏偏由接触到人体的这片毒瘴开始延伸,她竟是被一次次切身拉进了那些场景中。
好像有一道充满恶意的声音反复强迫她站在选择路口,而这个时候,无论岁杳试图做什么,改变什么,最后的结局无一不是最为惨烈的那个。
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改变不了。
只是一次次再被捂住口舌,眼看着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一步步走向既定的惨痛命运。
“……”
岁杳再一次从毒瘴中睁开眼睛,她皮肤上还残留着潮湿阴冷的食腐植物触觉,视线也因为长时间待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中,导致一时眼球有轻微刺痛感。
现在想想,她其实也能差不多理解那个时候,陆枢行被驱逐至思过崖底待了整整四十九天的感受。
仅仅是半个时辰都已经把人逼到这个地步,四十九天,如果她是陆枢行的话她也得当场变异。
腾云术在这片到处都笼罩着毒雾的山地失去作用,那把狠狠伤她的小铁疙瘩蛋也早就四分五裂不知掉到了哪里,岁杳现在想要自救,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爬上这片崖壁。
只有脱离底层范围,爬到思过崖中段的部分,她才有办法向宗门发信号。不然就算五行峰的长老亲自下来找她,也得在遍地毒瘴的最底层晕好一会。
岁杳短暂调整了一会呼吸,轻声道:
【可惜我根本就不在乎。】
一个简单的心理暗示。
以她现在的修为若说想要抵抗禁区的迷障,完全是痴人说梦,所以岁杳只能换一种方式,诅咒自己下达暗示。
至少,这样她在以一个不太好看的姿势挂在悬崖峭壁上的时候,无处不在的毒雾就不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背刺她,从而掉下悬崖了。
岁杳咬着牙关在漫天迷障中艰难爬行着,隔着层包上去的布料,指节部分还是被尖锐岩石磨出了血迹,她统统咬牙忍下,只是不断地向上攀爬。
越发浓烈的雾气笼罩上她的身型。
“陆枢行”突然凭空出现在身边一块凸起的乱石上,不是那个翩翩君子陆师兄,而是后期的丑鬼魔头。
他披着一身黑袍,以那双血色的眼睛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