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灼坐在探视间的桌子跟前,方方长长的桌子,座椅是那种蓝色油漆的木质老式座椅,如同派出所审讯室里的那种。有点掉漆,带了些斑驳。
等了大概有二十分钟,穿着狱服的方伟业便被一名狱警给推门带了进来。
方伟业理了光头,脸上布满沧桑,刚进来的那一瞬,方灼险些没能认出来。
方伟业坐在方灼对面,同样的蓝色喷漆木质椅子上,也不说话,是方灼先开的口,将买的苹果橘子提起放到桌面上,说:“我给你带了些水果。”
方伟业依旧闷不做声,也不看方灼,眼睛往左边高高的窗户上斜着看,样子爱答不理的。
“今天也刚好是我妈的忌日,看过你,我再去看她。”方灼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一颗橘子开始剥皮,似乎没多在意方伟业的态度。
方伟业深出一口气,脸上褶子明显加深。经营了半辈子的企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无疑是他此刻最惋惜的。
他没怨自己女儿为什么不来看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也清楚,男人到底事业心重,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方灼将剥好的橘子推到方伟业面前,方伟业看了一眼,伸手捏过掰了一瓣填进了嘴里。
吃了一瓣橘子,润了润干巴的嘴和喉咙,方伟业方才开了口,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口气依旧不咋滴好:“你是想看你妈,顺路走到这里,方才想起来你还有个爸吧?!”
随他怎么说,方灼根本没太在意。方伟业说是顺路,那就是顺路好了。
“我跟沈煜领证了,”方灼又剥了个橘子自己吃,剥开一点皮,然后指尖弄出来一瓣橘子放到嘴里,咬了一口,有点酸,怪不得方伟业吃了一瓣没再继续吃。“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是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这件事。”
“灼灼,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方伟业这次终于目光放到了自己女儿身上,“你也是成年人了,这点是非都不分的吗?送上门让人报复是吧?”
“是啊,我自己送上门的。”方灼又剥开一点橘子皮,捏过一瓣橘子放到嘴里。
方伟业这么说,也不算错,她的确是自己送上门的。找工作进了沈煜的公司,知道是他的公司后也没有辞职。跟同事第一次喝醉酒还能运气爆棚的主动爬上他的车,之后为了还人情又住进了他对面的房子,甚至于再之后她还拿户口本硬塞给人家,像是在逼婚。
方伟业白过去一眼,没再说话,又恢复了刚刚闷不做声的状态。
方灼原本跟方伟业就没多少话说,之前他在外边的时候两人见面就是吵架,之后她到了国外,两人几年间也没通过几通电话。
两人有的没的说了几句后,探视时间到,过来一名狱警敲了敲门,示意方伟业回去。
方伟业走之前冷眼交待了方灼一句:“赶紧跟他离婚,离他远点儿。”
方伟业见过沈煜,虽然不过是高中毕业那会儿,当时年纪不大,但是那孩子眉眼间戾气重,不过是藏得好而已,绝非善类。
方灼坐在那里没动,将最后一瓣橘子放进嘴里。然后看了眼桌上买的那一袋子水果,方伟业没拿。
之后她整理了一下包带,挎到肩头,将水果丢在那里,起身离开走出了探视室。
如同那位司机师傅说的,的确不好打车,方灼打开导航,一路往南走,好在距离何越的墓地并不远,她索性没再打车,走了过去。
墓园入口处开了一家花店,她进去买了两束白色的菊花,然后步行上山。
方灼之所以买了两束花,因为其中一束是给姥姥的。
姥姥墓地跟何越距离不远。方灼先去看了眼何越,将手里的花放到墓碑前面一束,然后立在何越的墓碑跟前默默站了一会儿。
接着她手机来了通电话,欢快的音乐格格不入的打破了这份宁静,方灼走到一边,接起电话喂了一声:“晴姐。”
“方灼,今晚跨年年会一起,地点定下了,在rose酒吧。消息在公司大群里发着呢,注意看一下,我看大家都回复了你这边没动静的,不准不来啊。再重要的事情都要放一放,听见没?”
“嗯,知道了晴姐。”方灼回应,“我刚刚一直没看手机。”
“好的,那先这样说,挂了。”赵晴那边有人喊,很快挂了电话。
方灼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竟已经是下午三点。她收起手机,转身重新看过一眼墓碑上何越的那张黑白照片,就抱着另外一束菊花大步向前走了。
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何越说,却是一句也没说出口。把原本该跟何越啰嗦的话,全说给了姥姥听:
“姥姥,您还记得当时在碎玉胡同住在我们隔壁的那个男生吗?”方灼揪了一朵菊花,一瓣一瓣的往下揪着玩,“他叫沈煜,我都没来得及跟您说过,他成绩特别优秀,比我都考得好,上了清大。”
“您生病晕倒那次,天下着雨,还是他帮忙给送到医院的,我当时着急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幸好有他在。”方灼在姥姥跟前重新变成了小孩子似的,像是永远可以长不大。
“我跟他领证了,”方灼干扯了下嘴角,然后看了眼姥姥墓碑上的照片,笑着说:“您挺喜欢他的对吧?”方灼记得当时姥姥为了给她过生日,一早堵了沈煜他们过来家里吃饭的那件事,想想就很好笑,“改天有机会带他过来看看您。”
“还有啊,您留给我的那套院子已经被法拍了,方伟业他公司出了点事。不过没事的,我挣钱了,到时候会再把院子给买回来。”方灼顿了顿,又扯下一瓣菊花瓣说:“咱不提这些不开心的。姥姥,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反正觉得我还挺幸福的。我现在在沈煜的公司上班,等下晚上要回去开年会,还要跟大家一起跨年,吃好吃的,都挺好的,您也不用担心我。时间还挺紧的,我也跟您说不了那么多,领导刚刚打电话还催来着。”方灼自己都觉得自己话说的颠三倒四的,纯粹想起什么说什么。
正说着电话又响了,方灼还以为又是赵晴,掏出来手机后,才知道是沈煜。
方灼摁下接听键,喂了一声。
沈煜的声音隔着多半座临北城传了过来:“没上班?”
方灼不知道此刻沈煜就站在她们部门大办公室透明玻璃墙的外边,原本她的位置空荡荡的。而因为沈煜的突然出现,此时整个办公室的人脑经都紧绷成了一根线。
整个办公室都懵懵的,不明白为什么这大少爷突然就立在那不走了。
“我今天有点事,请了一天假,怎么了?”方灼原本半蹲着身子,说话间拍了拍落在身上的花瓣,然后起身。
“没事,就是晚上公司年会,不到场扣绩效,知道吧?”
“......哦。”方灼眨了眨眼,原来还扣绩效啊,这么苛刻,赵晴都没跟她提这回事。
“你在哪儿呢,这么安静?”沈煜状似无意的问了句。
“......我在墓地,来看姥姥了。”方灼脚下踢了一块小石头玩,声音隐隐的变小变弱。
“......”沈煜目光微闪,盯着方灼办公室空着的工位安静了会儿说:“我去接你,那边不容易打车。”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