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世杰嘴唇紧闭,瞪着眼前这个肥胖的男人,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拳头。
――世瓔是被害死的,你一定要帮帮她啊!
沉方沂的声音在耳边回放,连同从胸口涌上的愤怒一起轰炸着罗世杰混乱的脑袋。
是他们吗?是这些丑陋的大人害的妹妹自杀的吗?
父亲深吸一口气,耐着不悦的心情继续说:「既然校长不太清楚,那可以请蒋老师来回答吗?或是有同学可以作证真的是世瓔承认的?」
蒋老师被父亲点名后,才勉为其难开金口:「世瓔确实在班上承认自己欺负同学,但这和她自杀有没有关係,我们不是很确定。毕竟如果她本人没有表明真正的自杀动机,我们也不能多加猜测。」
「哎呀,他也就知道这么多了。而且你女儿自杀的事已经让同学造成影响,如果再请她们作证的话,我们好不容易做的心理辅导不就白费了吗?到时候如果学生的家长来和我们抗议,我们也很为难啊。」校长说完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往他光亮的额头上擦拭汗水。
「你的意思是我女儿自杀,害你们学校很为难吗?」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啦……」
罗世杰握紧的拳头已经颤抖不已,心脏蹦蹦蹦地狂跳,胸口像是被某种东西紧压。情绪到达了紧绷之时,他脱口而出:「胡说八道。」
「什么?」
因为罗世杰的声音太过低沉,校长想确认刚刚的话是否是自己听错。
「我妹妹是被害死的。」罗世杰直直地望向眼前的胖男人,「世瓔自杀是被逼的,才不是你讲的这样!我会找到证据证明你们是错的!」
罗世杰语毕,随即从沙发上站起,拽起自己的背包后往门口走去。一个校外的高中生居然当眾训斥校长,全部辅导室的老师都吃惊地盯着沙发的方向看。
真是受够了这些视线!
罗世杰奋力踩着步伐,震响了办公室。在踏出门口以前,父亲模糊的声音在后面喊着他的名字,但他假装没有听见,执意往外奔去。
像是要甩开身后的东西,罗世杰快步跑下楼,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气声在楼梯间產生回音。因为上课时间而產生学校空无一人的假象,让他更加没有真实感,脚步踏在虚幻的地板,绵延的楼梯彷彿没有尽头。在陌生的校园里奔跑着,也不知道前方是何处,像是迷宫一般,靠着直觉随意在各个分岔的路口转弯。
最后他来到校舍后方的司令台,他喘着气,暂时停下脚步。往下望着司令台前的操场与草坪,脑中闪过之前来过这里的记忆。园游会红白相间的帐篷,到处都是热闹的喧哗声,还有世瓔把班上卖的鸡蛋糕递给自己……
不论回想什么,最后总是会出现世瓔的脸。开心的、调皮的还有温柔的各种表情,然而就是没有和妹妹的结局相符合的表情。罗世杰想不起来最后一次看见世瓔哭泣是什么时候,记忆中也很少有她生气的模样,妹妹少数会动怒的时候,通常都是在为别人打抱不平。
在发现班上有霸凌后,立刻和老师报告,真像是她一贯的作风。这样子的她怎么可能欺负别人?怎么会自杀?
激烈的奔跑后额头佈满了汗珠,鬓角处的一滴汗珠滑落至下巴,罗世杰随意用制服的袖子擦拭。疲惫的他在司令台的边缘坐下,脚垂在半空中,从背包里拿出耳机戴上。
在音乐的包围之下,情绪渐渐缓和许多,罗世杰垂着头,鼻腔因为频繁换气而感到微微疼痛,所以他只好微张着嘴呼吸。
突然肩膀被点了两下,罗世杰受到惊吓,扯下耳机迅速往后看,让触碰自己的人也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
是陈卉均老师。从她脸颊上的红润程度看来,她刚才应该是一路追在罗世杰后面。
「你跑好快啊,差点追不上你。」
「有什么事吗?」罗世杰带着防备心问道。
「你爸爸在替你和校长道歉呢。」
罗世杰觉得有点羞愧,撇过头说了声「嗯」。
「但我也不相信校长说的,世瓔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对吧?」
「老师相信世瓔吗?」
「与其说是相信她,不如说是太不合理。一个阻止霸凌的人有可能去欺负别人吗?除非有什么目的……」
罗世杰没有回话,揉着刚才被扯到的耳朵,低头看着地板,但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陈卉均继续问:「你一定也很想知道真相吧?所以才会那样说。」
「嗯。」罗世杰点点头。
「还是你早就已经找到什么关键的证据了?」
陈卉均像是刑警一般问话,让罗世杰觉得自己彷彿坐在审讯室里的嫌犯,却没有觉得一丝反感。
「没有……」
「他们刚才说世瓔承认自己霸凌别人,这件事非常可疑,需要好好的查清楚。但是毕竟事情发生在学校里,你也不好深入调查吧?」
「老师打算怎么做?」
「我会帮你……也是帮世瓔,我会调查究竟是发生什么事。」
罗世杰缓缓抬起头,在眼交会的那瞬间,陈卉均对他灿烂一笑。
和方才的质问不同,陈卉均眼带点温柔说:「你要记住,你不需要也没有义务一定要自己承担一切,如果有难以和爸妈说的事,都可以来找我。」
一说完,陈卉均一把抓起罗世杰的手,往他掌心塞入一张纸条。她的眼坚定,留着极短发的她,像个小男孩一样,眼睛里有着纯真。
她的脸上也有一个单边的深邃酒窝,和世瓔的在不同边的对称位置。
◆
罗世杰随着行进中的车子晃动着,屡次在剎车时被安全带勒紧着身体,父亲此时的心情完全反映在车速上。
「世杰,你说你会找到证据,是真的吗?」父亲在等红绿灯时问。
罗世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据实以告:「那是我赌气说的,我相信事情不是这样所以才这么说……」
父亲叹了口气,将额头隔着手捺在方向盘上,过没多久便传来吸鼻子的声音。罗世杰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脸颊发烫着。
一回到家,父亲便在玄关迅速脱下鞋子,把钥匙往餐桌上一丢就离开客厅。母亲还没有回家,空荡荡的房子被凌乱的脚步声佔满。
一个猛烈的碰撞声,似乎是把门甩开后撞到墙壁的声音,罗世杰没有多想就直奔妹妹的房间。
一到世瓔房间门口,罗世杰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父亲像发了疯似的把书柜上的书一本一本拿出来,看了封面发现不是自己要找的东西后便扔在地上,不一会儿已经将一个三层柜给清空。
「爸!你在干嘛?」
「我要找看看她有没有写什么啊!怎么什么都没有呢?」
书本凌乱的堆叠在地上,有些翻开的书页甚至被另一本书压折到纸张,罗世杰赶紧往前将那些书本拿起,抚平着摺痕。世瓔最讨厌书被折到了。
父亲清空了第二个书柜后突然站起,朝书桌走去,粗鲁地打开抽屉后一样胡乱翻找,当然这里也没有他要的东西。
依旧什么都没有,没有线索、没有任何跡象,心里涌上的莫名罪恶感敲打着罗世杰的心脏。
「不要这样了。」罗世杰上前制止父亲,但父亲甩开他的手,继续翻找着各个角落。
「你这样她也不会开心的!」
罗世杰奋力大吼,父亲这才停下动作,恢復理智环视着被他弄得凌乱的房间。突然情绪溃堤,父亲哭了,倚着书桌原地跪了下来,不停喊着妹妹的名字。
「世瓔啊!世瓔……为什么要这样啊……」
对啊,为什么呢?
这是罗世杰最近问过自己最多次的问题,或许不只是自己,认识世瓔的每个人每天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但却已经没人可以解答了。找不到解答就像迷路了一样,寻找答案的人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回绕在原点,哪里都去不了。
他不由得对世瓔所做的一切感到怨懟。她彷彿是日常的一颗螺丝,自从她消失后所有事情都无法运作了,所有的人事物都脱离了轨道,想要拉住控制一切的韁绳却怎么样也找不到。
罗世杰紧盯着父亲缩得很小的背影,手指紧掐着方才捡起的书的精装封面,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