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荷笠静坐一会儿,起身取下被他爱如珍宝的僧袍。他一遍遍抚摸过僧袍的每处纹理,而后燃起一柄蜡烛,将僧袍拿到苑儿里水池旁。
今日无风,是烧火的好日子。
橙色火舌舔过的地方都化为灰烬,僧袍转眼就变成浮在水面的一片浮灰。荷笠看着这一池污水,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正进入了俗世。
这件僧袍是他最珍爱的衣服,是他补丁最少的衣服。他曾以为他会穿着这件衣服,从小和尚混到方丈,伴青灯古佛,在雕喜山上度过许多年,直到哪一天,有另一个小和尚惊喜地在自己被烧化的灰烬中“呀!”一声,扒出几颗舍利。
他曾把这件袍子、把普陀寺当作自己人生的方向。他以为自己当了和尚,便有机会成为佛在人间的使者,可以为伤心人求来得意事。
可是僧袍原来只是破烂僧袍,佛像只是铜铁佛像。
佛踏莲花而来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在洪水来袭时他们在哪儿?在生命凋零的时候他们又在哪儿?
在佛堂里静听声声哀恸的痛哭吗?在天上看人们前赴后继的死亡吗?
荷笠出门十余次,当日划舟载他一程的船家死在河边一塔寒酸的小草窝里,胸前有刀口,船早已不见。他那时没有流眼泪,而是十分冷静地挖了一个坑,给船家埋了进去。
自那之后,他将心经颂过千百次,他向各路佛求了数万次,街道上人烟依旧日渐稀少。
成佛无法济乱世,舍利抵不过白馒头。
他要彻底走到俗世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