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近她,少女的吐息变成了薄薄的雾气,陈最的眼眸也变得朦胧,深深的望过去。
陈初猜想他此刻的情也许叫做心疼与宠溺。
她忍不住眨了下眼,睫毛掠过陈最修长的指节,像短暂停留的蝴蝶。
“对不起。”
陈最先道歉。
“你……你和我道歉干嘛?”
陈初本想说的话被他忽如其来的道歉给堵住,她沉吟半晌后,推开陈最,“你先别道歉,今天你只要当个树洞听我说话就好了。”
“好。”
陈最捂住嘴巴,眼睛直直的盯着她。
“也不用完全不张嘴,你可以……嗯,适当的附和我几句。”
要求真多,陈最扬了下眉梢,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我以前,不对,一直到现在,我都挺讨厌你的。”陈初毫不避讳的说出实话。
闻言,陈最的眸光顿了顿,但心里苦再也只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因为我嫉妒你,凭什么一个爸妈生的,你可以过得那么好,你可以那么聪明,美好,光明磊落…“陈初琢磨了一下,感觉夸得有点多了,容易显出她的自卑,于是摆摆手,“你挺阴暗的,但就是过得比我好,比大多数人都好,不愁吃穿,不用察言观色,不用迎合别人,天天摆张冷脸也会有人笑眯眯的凑过来。”
陈初自嘲的笑了一声,“长这么大以来,爷爷从来没问过我早饭吃不吃得饱,更别提非要给我塞早饭,前年我右手骨折,缝了四针,奶奶也就炖了两天汤,可你只是崴脚而已,她忙前忙后快两周,变着花样的做菜。”
“骨折?”
陈初从没说过,陈最想看下伤痕,但冬衣太厚,最终也只能叹气,轻声问:“现在好了吧?”
“当然好了,我才没你那么娇气。”陈初有点骄傲,又略鄙视的白了他一眼。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如果早知道有这段渊源,他肯定不会轻易任性。
陈最埋下头,觉得很愧疚,自从那次吵架以后,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在配合陈初的小脾气,但是靠得越近,他越发现,分明是自己离不开陈初。
只要是与陈初有关的事物,他全都趋之若鹜,甘之若饴。
“你先别道歉,听我说完。”
也许是吹了冷风,她的嗓音也有些干哑,看向他的目光比冬夜更清澈。
“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我可以理解,离婚的时候爸妈都不想要我,我当时很不理解,既然重男轻女又为什么要生下我呢,有你不就够了吗?”
也许只有邱楠月才能解答她这个问题。
“但现在想通了,不是都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吗,你是,我不是,所以你被喜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我…….”陈初指着自己,“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不是……”
陈最想安慰她,却找不出理由,如同陈初所说,他一直是受益者,连道歉都显得像在同情。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有次周末,我们俩跟着爸一起守药店,结果他去打麻将了,店里就剩我们俩了,她来接你,说要去外公家。”
陈最顺着她说的话想了一下,记起这件事,那次外公过五十岁生日,点名要见她,母亲便带他回邱家贺喜。
“当时我也很想去,还拉着她的裙子耍赖,结果被瞪了一眼。”
邱楠月对她从来不假辞色,有时甚至比隔壁的阿姨还冷漠。
“结果你们走了以后,爸也没回来,我一个人待在药店里,爷爷奶奶以为我跟着你们走了,就也没来找我,很晚很晚了,他们才终于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在店里。”
陈初本想用轻描淡写的口吻来描述这件事,想证明自己不在意了,都过去了,可越来越酸的鼻腔骗不了自己,她用力咬住下唇,将眼泪憋回去,“可能是觉得亏欠了我,那天爸和奶奶给我买了很多零食。”
陈最伸手,想要替她擦眼泪,却觉得不够资格,停顿半晌,只能继续沉默。
“然后我把最贵的零食都存了起来,想等你回来再吃。”
虽然那时还很年幼,但她能分辨出谁是真心对她好,陈最于她而言就是动画片里的英雄,替她解决了许多烦恼。
“结果你回来给我带的那些零食,一看就很贵,我舍不得的,很珍惜的,献宝一样递给你,结果和你的相比,都是些廉价得不值一提的东西。父母夹菜的时候不会考虑到我,有好东西的时候也不会留给我,就连离婚的时候也没人想要我,陈最……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我也想被人喜欢,被照顾,被爱,我也想啊……”
这些挫败,伤痛,自卑,和阴郁的情绪就像乌云,泥土,废水一样,一层一层裹住她,又深又沉,无法挣脱。
现在当着陈最的面,用力的将这颗脏兮兮,皱巴巴,伤痕累累的心脏挖了出来。
血淌成了泪。
“哥,我到底哪儿错了,既然都不想要我,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啊?”
陈最看着她汹涌而下的泪水,想要伸手替她擦干净,手指碰到眼泪的瞬间,甚至觉得比岩浆更滚烫。
他的心都快被烧成灰烬了。
“我以前真的很想你,很想你,不止一次幻想你回来,或者带我走,可是你从来没回来过,连你都不要我了!”
陈初忽然用力推开陈最。
他差点从长椅上摔下去,却顺势握住她手腕,猛地将人扣入怀中,陈初越想挣脱,他抱得越紧,将她的眼泪,断断续续的哭声全都抱进怀里。
舍不得用力,不得不用力,既克制又凶猛,手背上忍出一道道青筋。
陈初挣不开,也就妥协了,而且她其实真的很想要一个抱抱,像被夸奖,想得到温暖的感情。
洗衣粉的香气钻入鼻腔,明明是同款,但陈最身上的似乎就是比她好闻很多,清清淡淡,和他本人一样,在这静谧的时刻,这味道令她觉得很安心。
双手自然而然地攀住了他后背,越动容哭得越凶猛,换气时都会噎住,陈最毫不介意她这蠢笨,脆弱的模样,照单全收,一遍一遍抚摸她后背。
迟来的谈心与拥抱,化解了兄妹间沉积已久的隔阂。
哭完这一场之后,回家路上,陈初很慷慨的说,“我原谅你了。”
陈最点头,“谢谢。”
他答应得爽快,她忽然又觉得不划算,于是提要求,“既然你也觉得对不起我,那这样,以后家务活全都归你,没意见吧。”
“……好像你本来也没干多少吧。”
有时让她去丢个垃圾能嘀咕大半天。
“你这什么表情!”
陈初哼了一声,“就知道你没诚意,这么点小事都不能答应。”
她随手脱掉外套,呈大字型躺在沙发上,看到陈最平淡的表情以后,还很挑衅的滚了两圈,把抱枕弄得乱糟糟的。
“幼稚。”
该说的说了,该哄的也哄了,陈初属于典型的“不打自招”顺着她反而没意思,炸毛的样子更可爱。
所以陈最直接回了卧室。
陈初看着他紧闭的房门,磨磨牙,“冷血动物!”
亲人之间的煽情与浪漫大多持续不了多久,尤其是陈初仗着陈最对她的愧疚心,越来越作威作福,把他当成家里的小男仆,各种颐指气使,安排任务。
赵佳婷得知这件事以后,很是心疼陈最。
“怎么这么倒霉,遇到你这么能闹腾的妹妹。”
“我哪儿闹腾了,这都他欠我的!”陈初义正严辞。
“行行行,您总是有道理的!”赵佳婷想起要说的正事,瞬间变得容光焕发,“粗粗妹,我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陈初微微眯起眼,思忖片刻后,“坏消息。”
“ok,我先说好消息!”赵佳婷根本不在意她的选择。
陈初转了转笔,视线飘远,落到走廊上,渐渐定格在两个人影上。
曾越玥和宋翡。
这本不是什么怪的场景的,怪的是,宋翡似乎非常依赖曾越玥,平时对别人要么冷着脸,要么笑得很官方,可是却一次次牵住曾越玥的手撒娇。
她俩居然很投缘吗?
陈初觉得不可思议。
“嘿!”
赵佳婷打断她的思绪,“听我说,好消息就是——谭梦如倒霉了!”
她和男朋友去旅馆开房的照片被人偷拍了放到了校园墙,又掀起了一场风波。
“啊,谁这么无聊啊。”
“不管是谁,你不觉得很解气吗,她刚揍完你没多久就倒霉了,这可不就是报应吗!”
赵佳婷越说越觉得解气。
陈初的情却没那么松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