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越:“退下吧。”
片刻后,他将手中鱼食一撒,满池锦鲤争先恐后地争夺起来,各种花色的鱼头在水中攒动,搅起一圈圈波纹。
“连鱼都知道无利不起早,江仲来你这个老匹夫犟什么呢?”
“来人,去请容大人去劝一劝他老人家。”
落日流金,铺洒在巍峨的大殿前,空旷的广场上盘坐着一位老人,他身着深蓝色的太傅服,双目微阖,脸色因暴晒一天而发白。
身边站着的几个官员也劝不动了,个个愁眉苦脸地耷拉着脑袋。
这时,一队禁军从殿前鱼贯而出,领头那人身穿甲胄,五官深刻如刀削,只见他走到江仲来面前:“太傅,天色已晚,请回吧。”
江仲来睁开眼睛,看了眼对方:“贺统领,老夫无意与你争论,不要多管闲事。”
贺明章闻言眉头紧锁:“我身为禁军统领,维护皇宫内外秩序是我本职,您这是让我为难——”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江仲来高声道:“陛下,老臣静坐在此不为别的,只有几个疑惑等您解答!”
“江太傅!”
那几名官员脸色大变,纷纷以袖掩面,有几个已经偷偷离开。
禁卫军已半刀出鞘,仿佛下一秒就要架到他脖子上。
江仲来不动如山,声音洪亮:“其一,您说宫变当日乃绣衣局首领容衍心生不忿刺杀先帝,又挟幼太子潜逃在外,如今却推出副史段弘顶罪,让他官复原职是作何解?”
“其二,您既承先帝遗诏得登大统,缘何从未见您用过传国玉玺?可否拿出来让百官一见?”
贺明章脸色垮得都要掉到地上,见江仲来越说越离谱,连忙打了个手势:“抓起来,送回太傅府!”
立刻有禁军按住江仲来的手脚,意欲强行将他拖出去,身旁守着的官员连忙上前阻止:“使不得啊使不得,太傅大人年老骨脆,经不得你们这般蛮力,来日传出去,叫天下人如何想?”
贺明章沉脸盯着这个油盐不进的老头,最终还是挥手让禁军放开了。
谁知刚一得自由,江仲来便朝殿前的盘龙柱上撞去!
“拦住他!”
“快!”
今日若是让他死在殿前,明早定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贺明章脸色大变,眼看他就要撞上大柱血溅当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红影自殿后飞出,一脚将他踹了开来。
这一脚没留余力,只听一声脆响,江仲来的手肘骨砸落在地,这回是真碎了。
“要死死家里去,别平白脏了这地。”
来人一身红衣,艳得滴血,脸上扣一张银质面具,露出的唇形红润优美,吐出的话却一如既往的刻薄。
“贼子!”江太傅捂着骨折的手骨,痛得面部扭曲仍不忘大骂,看向容衍的眼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容衍扬唇一笑,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温度,他负手慢慢走到江仲来面前,弯腰盯着他眼睛道:“我是贼子,你是忠臣,那又怎样呢?”
江仲来忍着剧痛昂首对视:“朝纲不正,佞幸当道,易大人不过是心疼民生艰难,不愿再加赋税,便被你以桃色之名杀害,污他生前身后名,苍天不会饶过你的!”
容衍抚掌而笑:“好气节!”
他拿出一纸书信扔到江太傅面前:“我近日收到一封寄往西北的传书,是你那好侄儿江山云写的,你猜他写了什么?”
江仲来冷哼,扫都不扫那书信一眼:“我江家人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查!”
容衍轻笑:“是么?”
他再次俯身,凑近了在江太傅耳边低语几句。
江仲来瞳孔慢慢睁大,他顾不得受伤的手,连忙抓过信纸展开,脸色已渐渐地白了。
容衍直起身,面具下的眼尾扬起一抹笑。
“天色已晚,陛下仁爱,让我劝太傅您早些回府,现在可能回了?”
江仲来将那信纸攥成个球牢牢握在掌心里,一时忘了手肘剧痛,竟就这么撑着地站了起来,也不要人搀扶,跌跌撞撞往午门外走去。
“来人,护送太傅大人回府。”
立即就有两名绣衣史飞出,一左一右架住江仲来离开了。
天色向晚,天际蒙上一层阴翳的黑,殿前重新恢复空荡,只余禁卫军例行巡逻,玄黑铁甲反射着月光。
容衍仰头看了一眼月亮,转身便要离开。
路却被堵住了。
贺明章挡在他面前,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眼底色复杂:“我以为你死了。”
容衍侧头一笑,银质面具在月色下反射着冰冷的光:“那不是皆大欢喜么?”
说完绕过他离开,只留贺明章独自一人静静站了很久。
*
出了皇宫,容衍便一个趔趄,扶着墙根才勉强站住,浑身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幸得夜色深黑,无人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