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紧张与担忧溢于言表。
裴青玄没立刻答,幽深视线扫过她捏紧的手指:“御医看过了,现在已无大碍。知晓你还活着,他只盼着朕将你带回去。”
李妩将信将疑:“真的?”
“自然。”
看着怀中乌云叠鬓、梨花带雨的小脸,裴青玄语气也柔和些许:“你从小在长安长大,顺风顺水,不知外头的世道险恶。但你想想,你一个弱女子,又生的这样好看。独自在外,不知惹多少豺狼虎豹垂涎?卧龙山那回,你虽幸免于难,但看到沈家人的遭遇,看到那沈氏母女的下场,难道你一点不怕?还有昨日那个姓庞的草包,不过一个地痞无赖,就能上门逼迫你嫁给他。你便是报官又如何?那个小捕快能救你?阿妩,你这样聪明,应当清楚,这世上只有朕能护着你……此番随朕回长安后,莫要再胡闹了,没得叫家里人担心。”
他不紧不慢说着,李妩一颗心越听越凝重。
不得不说,他真是好辩才,一番话直白点明了她的困境,或者说,是这世道里万千女子都可能遇到的困境。
除非她日后只躲在院里不出门,或是狠下心自毁容貌,不然她无论逃到哪,都可能遇到昨日之事。
只是,他与那些人,又有何不同呢?
李妩心下轻嘲,又有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与颓然——就好像她费尽心思跑出来,却是白费功夫、瞎折腾。
“我有些累了。”她道。
裴青玄本还想与她说,吐血不止、昏迷不醒的其实是他,并非李太傅。
但看她这副疲累恹恹的样子,也止住话头,改口道:“先起床洗漱,用些吃食。等上了马车,随便你歇。”
李妩撩起眼皮:“今日就离开?”
裴青玄嗯了声,原以为她还会说些什么,可她没有,只默默从床上爬起,穿戴衣衫。
这日午后,在客栈用过午饭,李妩重新上了昨日那辆马车。
不同于昨日凌乱,车厢内各样摆设都归置齐整,地毯也换了条新的,银灰色,长绒毛,厚实而柔软。
想到昨日自己以一种扭曲姿态跪坐在地毯上受着,李妩面皮滚烫,忙挪开目光,挨着窗户坐。
裴青玄在外与暗影卫交代一番,很快也上了车。
“朕已安排人照看沈老夫人和你那几个奴仆,这两日将那院子卖掉,他们便会启程回长安。”
见李妩坐的远,他长臂一伸,将人拉到怀里坐着。
李妩不愿,蹙眉说:“热。”
裴青玄只掂了掂她的手腕,淡淡道:“今早的药不错,现下瞧着好了不少。”
李妩一愣。
裴青玄视线从她雪白腕间慢慢上移,落在她的脸上:“现在还热么?”
李妩读懂他话中威胁,心下暗恨,也不再挣扎,咬唇瓮声道:“不热了。”
“这才对。”他捏捏她的手指,像是在玩什么极有趣的小玩意:“都九月的天,阿妩若是还觉得热,那真得找个大夫来看看是不是病了。”
李妩默然不语。
不多时,马车行驶起来。
正午时分,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李妩听到外头的喧闹,转脸与裴青玄道:“我想看看。”
裴青玄这才放开她,由她趴在车窗边,掀起一角往外看。
车帘缝隙漏进一丝丝明亮的光,洒在她的发间与颊边,连细小绒毛都照的清晰。
裴青玄单手支着额头,安静看了她一阵,便从马车内的匣子里挑出一本书,慢慢翻看。
固安县很小,就连最热闹的街市也比不上长安一个坊市的街道。秋日阳光充沛地笼罩着这座小县城,百姓们的脸上也都照得通红。
也是很巧,李妩在街上来往人群里瞧见张熟面孔,杜大娘。
她那两片大嘴皮子正利落地上下翻飞,唢呐般嘹亮的嗓子与旁边的人闲聊着:“哎哟,那事就发生就在我家隔壁!割舌头的时候我都瞧见了,可吓人呢,血溅了三尺远!”
“也不知那人是什么来路,的很,听说庞家昨日就上衙门讨说法了,至今也没个消息。”
“隔壁家口风可紧了,咱也不敢问啊。你敢问?你敢问你去问,反正到时候被割舌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马车辚辚向前,杜大娘的声音也渐渐远了。
李妩沉吟一阵,到底没忍住,扭过脸看向靠着软垫看书的男人:“庞家怎么没闹事?”
他今日穿着竹叶纹的青袍,系白玉带,乌发以一根翠簪束起,车厢晃动间,有薄薄阳光洒在他半边侧脸,衬得他高鼻笔挺,薄唇如朱。再加之他此刻态澹然,手执书卷,端的是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李妩有一瞬间错。
起码从前的她不算太眼瞎,他这副皮囊从过去到现在,当真是挑不出毛病。
听到她主动搭话,他从书页里抬起眼皮,淡淡乜她:“庞家男人都死光了,如何闹事?”
李妩愣住:“死光了?”
“放心,朕不是那等滥杀无辜的暴君。”裴青玄道:“庞家与固安县县令狼狈为奸,暗中做了不少坑害百姓之事,取他们狗命,不冤。”
长指慢条斯理翻过一页,他又道:“还有那庞三昨日所说的幽州太守,朕也派人去查了,若也是个为非作歹的蠹虫,朕一并送他去黄泉。”
李妩这才松口气:“这样说来,你此番倒替百姓做了件好事。”
裴青玄看她:“你这是在夸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