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后摆手推开,转脸看了眼血气弥漫的殿内,再看外头那绚烂浓重的血色晚霞,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涌上心头,她眼皮狂跳着,而后一把抓住玉芝嬷嬷的手:“快去,趁着宫门还没关,拿哀家的玉牌,将李家人都请进宫来!”
玉芝嬷嬷怔了怔,而后会意:“是,老奴这就去。”
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好歹叫她能见到家人最后一面。
许太后撑着桌子颤颤巍巍起身,朝着西方双手合十,拜了又拜:“菩萨啊菩萨,求你开开眼,千万保佑阿妩和孩子,只要他们能平安,便是叫哀家折寿二十年,哀家也愿意。”
在宫门关闭的前一刻,李家人匆匆赶来永乐宫。
一踏入外殿,嗅到名贵熏香里弥漫的血气,李家人个个都变了脸色。
尤其听说李妩大失血昏迷不醒,婴孩还在腹中,极有可能一尸两命,李太傅更是头晕目眩,若不是李砚书及时扶着,怕是要晕倒在地。
“太后,我与长嫂可入内看看么?”嘉宁郡主也刚遭过这一趟,知道其中滋味,一双眼也红通通的,泫然欲泣。
许太后派了个人进殿问过情况,才哽咽着颔首:“去吧,去与她说说话,将她的魂儿给唤回来。”
得了这话,崔氏与嘉宁郡主迫不及待走了进去。
内殿血气更为浓厚,再看榻边,李妩面色苍白,昏迷不醒,额上和头顶都上了银针,皇帝就坐在榻边,双目通红,牢牢握着她的手,周身气势冷冽而危险,好似一触即发。
崔氏和嘉宁战战兢兢请了安,皇帝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如同看到救命稻草,嗓音喑哑:“快来,快与她说话……朕如何喊她,她都没反应。”
“是,是。”两人听得吩咐,连忙上前,在看到李妩憔悴脸庞的一瞬,也都落下眼泪,真心实意地唤起她的名来。
李妩觉着自己好似陷入一片忽冷忽热的黑暗混沌之中。
她茫然无助地不停朝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面前出现一片白光。
待白光散去,她的母亲李夫人就站在那里,微笑地喊她:“阿妩。”
她欣喜地跑上前,唤着阿娘。
李夫人却伸手阻止着她,摇头道:“别过来,阿妩,听娘的话,不要过来。”
“为何?”李妩不解,上前两步,眼里也蓄了泪,她实在太想念母亲了:“阿娘不要我了么?”
“傻孩子,阿娘怎会不要你。”李夫人怜爱望着她:“只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回头看看吧,看看你身后,还有那么多人盼着你回去呢。”
李妩听她的话,回过了头,却不知身后何时也显出一片白光。
有缥缈的唤声从天边传来似的,一声一声喊着“阿妩”。
那些声音很耳熟,她听出是两位嫂子的,还有那个人的。
低沉嗓音带着浓重的沙哑:“阿妩,求你,别再抛下朕了。”
抛下他?
她何时抛下过他。
恍惚间,周遭又亮起一团又一团的白光,每一团光好似一盏绘着彩画的灯笼,其上描绘着她这一生所有的美好记忆。
其中关于裴青玄的最多。
从襁褓婴孩到豆蔻少女,不知不觉里,他占据着她的人生不可忽视的一大部分,甚至胜过她的父母,她的兄长们。
六岁那年,他被皇帝罚跪在雪地里,她握住他的手放在怀里暖:“玄哥哥,阿妩相信你没错,你别怕,阿妩会陪着你的。”
九岁那年,丹阳说皇帝最爱的子女是她与五皇子,她不服气地回嘴,“那有什么了不起,我最喜欢玄哥哥了,全天下最喜欢,谁都比不过他!”
十四岁那年,她粉面羞红,揪着帕子与他道:“明年及笄,我就能嫁给你了。”
及笄那年,她红着眼与他承诺:“阿妩会等你回来的,一定会。”
忽然间,一阵痛意袭来,那一团团白光逐渐暗淡。
她慌乱无措,身前响起一道温柔而坚定的声音:“阿妩,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阿娘……”
失了血色的嘴唇翕动,耳畔传来许多嘈杂声响:“太好了,娘娘有意识了!”
“快,快点拿参片来!”
嘴里被塞进什么东西,格外刺鼻,一嘴怪味,李妩皱了皱眉,勉力撑起眼皮。
映入眼帘的脸庞十分模糊,可她还是认出来了,淡淡呢喃:“玄哥哥……”
这声细若蚊呐的低唤,霎时叫裴青玄心口窒痛,好似有只无形的大手牢牢攥着心脏,挤出其中每一滴血液与空气。
狭长的眼尾通红,他弯着腰,头颅抵着她的额头,薄唇亲吻她汗湿的脸庞:“我在,阿妩,我在这。”
李妩眼睫颤了颤,刚想开口说什么,腹中痛意传来。
“快,陛下先让开,趁着娘娘有气力,快将孩子生下来。”
“娘娘加把劲,就快出来了!”
李妩双手紧抓着枕头,痛得满脸是汗,裴青玄在旁看得焦急,又怕她咬破舌头,坐在床头将手掌放她嘴边,由她咬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殿之内传来一声惊呼:“生了生了!”
可等了半晌,却听不到婴孩的哭声。
稳婆她们看着脸色涨得青紫的小皇子,一个个都慌了,难道是在产道里憋了太久,活活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