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玄并未应话,只看向李妩:“阿妩如何想?”
袖笼中的手悄悄捏紧,李妩面上波澜不惊,心下却满是狐疑。
他竟会这样好说话?不但愿意放过她,还愿意叫她带走孩子?
见她默然不语,裴琏生怕她真的不要自己,踮起脚伸长脖,急急表明着心意:“阿娘,孩儿想跟着你。你去哪儿,孩儿都跟着你。”
经过这回,他实在不想再离开母亲了。
触及孩子晶莹泪光,李妩到底不忍,牵住那只微凉的小手:“你真的要随我走么?”
裴琏看着被握住的小手,双眼明亮灿烂,重重点头:“嗯!”
心下忽的涌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李妩轻声说了句好,将掌心那只小手握得更紧,转脸再看裴青玄,嫣红唇角微抿:“陛下真的同意臣女带走琏儿?”
裴青玄瞥过裴琏稚嫩的小脸,语气平缓:“他是你十月怀胎、九死一生诞下的骨肉,既然他更愿意跟你去,朕也不做那等拆散母子的恶人。”
听的这话,李妩心头升起一阵微妙的不可思议,不由多看了榻间的男人几眼。
也不知是他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亦或是惯会装模作样,摆出这副纯良无害的虚弱姿态……李妩一时有些看不透。
眼见那人也掀眸看来,她飞快敛眸,低低道:“陛下如此深明大义,臣女感激不尽。时辰不早,便不打扰陛下静养,先行告退。”
语毕,她再次朝裴青玄一拜,行得是官宦女眷对君主的正礼:“望陛下早日康复,万福金安。”
裴青玄若有所思看她许久,才扯出一抹凄惘笑意:“借你吉言。”
眼瞧着这对冤孽竟三言两语决定了裴琏的去留,许太后不干了!
这俩口子要生要死要离要散,她都随他们去,可她当作心肝肉儿一手养大的小孙子,就这样带出宫了?开什么玩笑!
“琏儿,琏儿……”许太后红着眼眶去抱裴琏:“你随你母亲走了,祖母怎么办?你父皇怎么办?你舍不得你母亲,就舍得我们么?”
裴琏自是不舍的,若有的选择,他也希望与父皇母亲一家团聚,就像肃王一家那样和睦美满。
可他或许不像旁的孩子那么幸运。
父皇和母后,非叫他选一个的话,他还是更想与母亲在一起。
“祖母别哭。”裴琏伸出小手,替许太后擦着眼泪,两只眼睛也红彤彤,哽噎道:“祖母是太后,父皇是皇帝,在宫里会有很多宫人照顾你们。可我阿娘离开皇宫,没有侍卫,也没有宫人,您不是常与我说,外面有很多坏人吗,万一有人欺负她呢?我现在虽然年纪小,但过几年就长大了,到时候我就能保护阿娘……”
说到这,他抬起脑袋,巴巴看向裴青玄:“父皇说过的,让我好好照顾阿娘,不是吗?”
看着这张酷似他的清秀小脸,裴青玄眸光意味不明地闪了两下,嗓音磁沉:“你可能做到?”
裴琏挺了挺小胸脯,眼倔强而坚定:“可以。”
模样像他,眼却是像极了她。
裴青玄面色柔和几分,再看一旁始终沉默的清冷女子,眼稍黯。像是怕自己会反悔,他偏脸朝里,不再看她们:“朕累了,都退下罢。”
话说到这,许太后也知道再无挽回之地,心下惆怅又哀伤。
她颤颤巍巍地直起身,送着李妩和裴琏母子俩出去:“走吧。”
李妩淡淡嗯了声,牵着裴琏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过身。
她能感受到身后那道炽热的目光,如有实质,紧紧跟随,直至走得更远,才隔绝不见。
半个时辰后,许太后红肿着双眼,形容疲惫地折返内殿。
屋外日头偏西,连带照进寝殿的光也变得黯淡,本就轩丽空旷的寝殿愈发空空荡荡。
而榻边那道削瘦颀长的身影,犹如孤竹,凄然独立,说不出的清冷岑寂。
许太后到嘴边的埋怨与责怪,一时也卡在喉咙——
她心里难过不舍,难道皇帝会比她好吗?只会比她更难过、更不舍。
只是这么多年的纠缠不休,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惨淡收场,实在叫人难以接受,唏嘘不已。
“罢了,终归这是你与她的事,孩子也是你们俩的,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再管不到你们。”
许太后身姿佝偻地站在榻边,语气说不出的疲累无力:“但琏儿是我真心疼爱的孙子,便是随着阿妩去了李家,他也是皇族血脉……日后你另立妃妾也好,另生孩子也罢,切不可亏待了琏儿!不然我便是在地底下,也要托梦来骂你!”
靠着迎枕闭目养的皇帝默了两息,淡声道:“母后,朕想一个人静静,您回慈宁宫歇罢。”
许太后一噎,再看他苍白虚弱的脸色,还是将其余话都咽下去,叹道:“算了,天大地大,身体最大,你好生歇息。”
语毕,她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寝殿重归寂静,榻边的男人缓缓睁开眼,幽深狭眸盯着衾被上绣着的祥云图案,偏暗霞光透过窗棂,斜照入殿,将他眼尾也染上淡淡绯红。
良久,他薄唇微动,意味不明呢喃一声:“小骗子。”
旖旎红霞将天边染尽,晚燕归巢,街上行人也挑担牵驴,纷纷归家。
太傅府的仆人正攀着梯子点灯笼,忽见一辆翠盖珠缨的华车晃晃悠悠停在大门前,不由好看去。
待看清车夫旁坐着的女子是素筝,负责扶梯子的门房不可置信揉了揉双眼:“素、素筝姑娘?”
素筝已换作宫外妇人打扮,从马车跳了下来,见着那面熟的门房,也不由生出一种落叶归根地亲切感,佯装不满地竖起眉毛,笑嗔道:“猴崽子还愣着作甚,贵人归家了,还不赶紧进去通禀。”
门房一愣,待悟到素筝口中的“贵人”会是何人,更加惊愕,拔腿就往府里跑:“是是是,小的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