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没等到回答,季念咬咬下唇,心里头愈发没底,可能惹人不悦了,又或者更糟糕的——她可能暴露了自己。
就在季念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想要起身逃跑之时,他低沉着声答道:“我还以为三小姐不会喜欢成为被人议论比较的对象。”
噌地一下季念脸就红了,转过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转头才发现,谢执的眼角依旧是弯着的,他望着她,循循善诱般:“那三小姐是什么意思?”
许是太近了,她的志有些许的模糊,季念竟觉得此刻他眸中粼粼波光下闪着的像极了缱绻的情意。
但她很快打消了这荒唐的念头:“我只是提醒谢公子,大姐姐有中意的人,谢公子若有意还是多下点功夫的好,莫在这里同我浪费时间。”
谢执不知是听到了想听的还是不想听的,再度笑了起来。
季念不懂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笑的:“你又笑什么?”
谢执笑着反问她:“三小姐为何会觉得我中意的人是季家大小姐?”
季念被他笑得有些恼,索性一股脑把话都吐了出来:“酒肆那日我问你为何会认识我,谢公子那时犹豫后才答是因为荀公子,但其实你不是认得我,而是认识大姐姐,才因此认出了她的庶妹吧;而今日亦是,听闻谢公子素来不爱参宴,那便是专门为人而来,此人还是以前鲜少参宴,近来才频频出现的。”
大抵是她说了太多,谢执看起来呆愣了会儿,半晌突然拍起手:“在下觉得三小姐分析得头头是道,甚是有理。”
“……”
不知情的人笑得最绝情,谢执看起来心情愈发的好,季念却只觉自己真真是难堪极了。
到底只是个刚及笄的姑娘,彼时庶女身份便是她从小到大受过最大的委屈,除此之外再未经历过什么大事。阳春三月,腊梅花谢,她望着谢执站在树下的背影,狠抿了一下唇,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倒是谢执轻嗅枯枝,自顾自说道:“季小姐可有一个胞弟,小名唤阿梧?正月初一,新雪过后,季大人带季大小姐去荀府送拜年帖,三小姐和阿梧也在。”
季念连细问的心思都没有,心不在焉道:“那日恰逢国子监中人在院中为荀太傅题字,父亲在国子监为官,便一同进去了。”
谢执接着她的话:“季大小姐写得一手好字,展示一番后得了先生夸赞。”
季念无声地点点头,心中却一阵泛酸,只想尽早结束这对话。
谢执却回过身,看着她笑:“三小姐的胞弟见了,便兴奋地跃跃欲试,唯有一人在季大小姐出尽风头时始终静静站在后面,只在季大人拦住阿梧时,上前替他争取了几句,彼时我确实不知那女子是谁。”
言至此,季念这才发觉不对劲,抬眸望向他。
谢执继续道:“阿梧不过十岁孩童,写的字却属同龄人间颇有灵气的,先生看到一半便去了书房,要取他最爱的一方端砚赠予阿梧。”
“可就在写到最后一笔时,阿梧被季大小姐撞了一下,那一笔就这么横到了纸外。再后来——”
“你……”季念顾不得坐麻的脚,瘸拐地起身走近。
她想问他,他那日也在荀府吗?在今日前、在酒肆之前、在赌坊之前,他们就已经见过了吗?
未待她贴近,谢执先行抬手护住了她的头。
长歪的秃枝在她头侧横斜,宛如写坏的那笔。
轻风扬起两人的衣袂,恍惚间回到那日,新年的坏笔被视为不好的兆头,顿时嘘声一片,人群中的小孩亦不知所措。
他立于长廊处,遥遥望去。
雪后第二日放眼皆白,却有一人走上前,握着小孩的手,蘸了桌上黑墨外唯有的朱砂色,在众人灼灼目光中——于那笔之上点开了傲然红梅。
于是在季念以为的第三次相见时,谢执扶她站稳,笑望向她的眼底:“那日的坏笔红梅,从来都不是出自季家大小姐之手,三小姐说是吗?”
第章 红梅
“所以,三小姐为何会觉得在下中意的是季家大小姐呢?”谢执再次问道。
谢执的话说得是极隐晦的,仿佛表达了什么,又仿佛什么特别的意思都没有。
可季念没法不多想。
坏笔红梅,出自她手。
他告诉她这些,然后又问她,为何觉得他中意的是大姐姐,就好像是在说,他中意的人是另一个人。
而他中意的另一个人是谁,她根本没法想。
因为他太好了,他这么好的人,是不可能和她有交集的。
就像那日在赌坊外她悄悄进去压了一注,其实她根本没想过要让他知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从他那里得到任何回应,此外所有得到的,都是意外的馈赠。
远处隐隐约约有人在唤,季念分辨了一下,似乎是陆子明在找谢执,当是筵宴过半仍不见人回去才折返来寻人。
若是被看到她和谢执单独在这里,难免遭人闲话,算着时辰她离开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本该如此的,本该拿好东西就走的,可是季念就着他的手站稳时,还是闷闷地问道:“那谢公子有中意的人吗?”
谢执放开她,应声抬眸。
陆子明的唤声越来越近,能听到荀绍景跟在后头拦着陆子明让他不用着急。
现在走已然来不及,季念看了看自己被放开的手腕,她知道,不管谢执的回答是什么,这个对话被人撞破的那刻,她怎么都会陷入难堪。
而谢执之所以是谢执,大抵就是万事都会留有余地,什么都不捅破,却什么都明白,所以才总是能高悬一处,任何人都没法轻易触碰。
但她还是站在那儿,盯着他追问了一句:“有吗?”
后来当着那两个寻来之人的面,谢执只说了一句话,那是个无比迂回,却又无比坦荡的答案,把所有可能的难堪都留给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