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低道,“这是我们卿家该向你们安家赎的罪。”
赎罪……这世上有几人是干干净净?谁又不是罪孽满身?
但若论干净,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比眼前之人干净。
宗弃安指尖一紧,盯着前方的眼瞳有些失,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低低道,“且让他们去过他们自己的日子吧。实不相瞒,与你父亲见的那一次面,我已经想通了,也许,这就是我安镇玉的命。”
这是他生来注定,要走的路。
宗弃安的眼底被灰败填满,了无生意,“之前对娘娘做的那些事,微臣,很抱歉。”
没想到他会道歉,卿柔枝微怔,又见青年脸上扬起个淡漠的笑容,“不过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吧,西凉与大越开战了。”
“陛下有意,御驾亲征。”
第4章 、【4】
御驾亲征。
这四个字就像平地一声惊雷, 在卿柔枝的耳边“砰”一声炸响。一瞬间,她仿佛一脚踏入时光的洪流之中,回到了多年以前。
她并未亲眼见过战争。
不知烽火连天、也不知尸骨成山。但她读过可怜无定河边骨, 尤是春闺梦里人。
亦是真切地感受过战争带来的伤害。
十多年前,那场西凉与大越的战争, 令她失去了最敬爱的长兄。
长兄的死带走了父母的爱, 让她此后许多年,都生活在母亲的漠视和父亲的严苛之中, 最后更是被卿家当作弃子,放逐于茫茫深宫。
但她并不想在宗弃安面前流露出任何脆弱。
“知道了。”她平静道, 好似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消息。
也只有归月知道,皇后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的平静。
女子袖口下的手止不住地轻颤, 面色也有些苍白, 归月心疼不已,低声道:“娘娘当心凤体,想来陛下也只是有意亲征,此事并非板上钉钉,您不必担忧。”
眼下,卿柔枝只想去问个清楚。她不知边疆的情势,竟然危急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转身欲往殿内走去。
“娘娘。”宗弃安突然叫住她。
“我没有资格替安家死去的人说原谅, 但是,”
“作为我自己,”宗弃安道:“我钦佩您, 娘娘。”
卿柔枝背对着他, 微风掠起她的乌发和衣衫, 身形纤细, 如同迎风盛开的幽兰。
“若边疆战事起,微臣会护好陛下的安危。还您当初救我之恩。”
青年的眼睛里,闪烁着她读不懂的情,片刻后,又低垂下去,几根苍白的发丝扫过鬓边。
卿柔枝突然想起初次见到他的情景。
小太监被鞭子抽打得鲜血淋漓,瘦骨嶙峋地蜷缩在角落。一双上挑的猫眼却含着淡淡的笑意,挑衅似的,死死盯着那个始作俑者。他是那么地瘦弱,那么地低微。
但他眼底噙着的那一丝从容的笑意,又让他仿佛凌驾于这些人之上。
“娘娘后悔了吗?”
后悔当初,救他一命。
殊不知,救下的,是一只毒蛇。
他无所谓地笑着,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我从来都不后悔我的选择。”卿柔枝道。
没有谁生来就是该死的。她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性命,在她眼前逝去。
“奴才可有说过……娘娘很像,奴才的一个故人……”宗弃安闭了闭眼。脑海中女子的容貌已经褪色,那股动人的气韵,却仍在记忆中鲜活。
待他睁开眼,却是怔在那里,不知何时女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唯余月色幽幽。宗弃安手放在四轮椅的扶手上。抬起头,悄然看着天边那一轮明月。
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沿着脸颊流下。
夜夜清圆。岁岁如此。皎白不能污。让人向往,让人……不敢靠近。
因为他知道,一旦靠近那道清辉,就会让自己的肮脏、卑劣和不堪,无所遁形。
有人在污浊中变得污浊,有人却依旧怀抱着一颗初心与本心,绽放在这黑暗的浊世。他苍白的指尖轻轻地抚过那道光晕,就像是在抚摸亲人的面庞。
一瞬间,他的情变得那样温柔,又那样地悲伤。
须臾,一道喃喃声消散在空气中。直到低不可闻。
“娘,镇玉没能成为那样的人。让您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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