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人人皆知这位陈尚书的雷厉性子,是个言辞不和便能当场撞柱的主,而又偏偏得先帝宠信,将齐王亲手交与他训导,自始为齐王师之日起,已足有十六年。
叶内侍没再回话,只是屈低身子退去了一旁。
垂拱殿内。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将手中展开的折子瞧了又瞧,简是之与简明之已于墀下静跪半晌,悄悄抬眼打量陛下的色,却只见无悲无喜,不嗔不怒,窥不得君心分毫。
简是之与简明之大眼瞪小眼,两人皆是心有波澜,揣不得圣意,又不敢出言询问,只跪到膝盖酸痛,才听得头顶圣音。
“别跪着了,都起来吧,再跪出伤来皇后又该找朕理论了。”
简是之与简明之闻言起身。
皇帝收起折子,肃然的色稍有缓和,眉宇舒展,似流露出点点笑意。
“治理黄河水患的策论,是你亲自写的?”皇帝看了眼折子,又看了眼简明之,问他。
简明之微怔一瞬,一念想到前几日江稚鱼将这篇策论交与自己时的模样,后抬眼望见陛下不加遮掩的喜色,微微笑道:“是臣。”
皇帝笑逐颜开,胡须都扬了上去,赞道:“你此次呈上的策论,较之从前,颇有进步,论事谋策越发有君主之风,朕心甚慰!”
简明之忙躬身施礼,道:“陛下谬赞,此乃臣之本责。”
简是之拍了拍他的肩,于一旁打趣道:“别这般严肃,爹在夸你呢,还不快趁这个机会多讨些赏。”
简是之言语向来爱开玩笑,简明之却不然,面见圣上本就紧张,此等不敬之语一出口,简明之当即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唯恐陛下斥责。
陛下却大笑了几声,手指着简是之道:“就数你最顽劣!”
紧接着又道:“不过刺杀一案,你办的很妥善,抓回的那几人在诏狱中皆陈明了实情,竟是前朝旧臣的后代,朕委实料想不到,虽知你的性子,略微夸赞几句便恨不得上天入地,狂傲非常,但朕还是要夸奖,此事确是多亏了你。”
“朕的两位皇子如今都能独当一面了,是朕之幸,亦是大梁之幸,做对了事,便要赏,你二人且说说,想讨些什么,朕都允了。”
简明之挠挠头,施礼道:“为陛下为大梁效劳,是臣分内之事,不敢讨赏。”
“真的不要?”陛下又问。
简明之刚要开口称是,却被简是之抢了先:“陛下,大哥一直想要去年北疆进贡的那张大弓。”
简明之未料到他会如此说,当即惊了一下,横目瞧他,心内生出不安来。
他虽说的不错,那弓自己确是垂涎已久,可眼瞧着便知陛下也当那弓是个宝贝的,如今这般堂而皇之地讨要,岂不是虎口夺食,这个简是之,简直是将人往火坑里推。
简是之自然未瞧出简明之面色上透露的紧张,继续笑嘻嘻说着:“陛下,大哥懂事,不好意思朝您要,左右臣没皮没脸的,便替大哥讨了,您可不能出尔反尔。”
陛下面上笑意更浓,却也是了,简是之那一套越规逾矩的糊涂话总能逗得他笑出声来。
“好好好,你确实没皮没脸,朕也确实不会出尔反尔,那便准了,一会儿太子便随叶内侍去取弓。”
简明之暗松一口气,行礼道谢。
“那你呢,你想讨些什么啊?”陛下问简是之。
简是之眸光亮了亮,唇角的笑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薄唇翕动,道:“臣听闻,上月陛下新得了两坛好酒……”
简是之话言一半,抬眼细细打量高位的色,只听得陛下大笑几声,后又故作愠色,将龙椅上一软枕朝他抛去,笑道:“你个混小子,狗的鼻子都没你灵,那两坛酒朕可还没舍得喝呢,你竟就要讨去?”
简是之微一侧身躲过软枕,呵呵笑道:“那是您说的讨什么都成,臣才斗胆让您割爱,再者说了,御医千叮万嘱的,让您少饮酒,您竟还私藏,若是被母后发现了,您可是少不得又要挨一顿唠叨。”
“那依齐王殿下所言,倒是为朕消灾咯。”
“臣不敢臣不敢,臣也是为陛下的身子着想。”
陛下笑颜不褪,道:“罢了罢了,你总有许多邪辞歪理,朕不与你吵嘴,应了你了。”
“你二人不必在此杵着了,快下去领赏。”
两人施礼告退。
甫一踏出殿门,简是之瞬时与陈冈四目相接,温软四月天里,竟从头顶直凉到了脚后跟。
见陈冈脸色不妙,简是之当即拔腿欲逃,却立时被陈冈出言喝住。
“站住!”
简是之脚下一顿,心跳也跟着止了一拍。
叶内侍上前对陈冈道:“大人,您可以入殿了。”
陈冈将手中奏章塞进叶内侍怀中,道:“劳烦叶翁将此交与陛下,请陛下宽恕,我便先不入内面圣了。”
说话间,陈冈一只手已经搭在了简是之的耳朵上,稍一使力,扯着简是之随他而去。
“疼疼疼……老师……疼……”简是之疼得吱哇乱叫,只得顺着他的力,亦步亦趋。
陈冈怒意正盛,手上的力道又紧了紧,粗声道:“还知道疼啊?交代你的课业不曾按时完成,竟还造假来诓我,我自你三岁起教你识礼做人,却不想竟教出了一个欺师之徒!”
“我错了,老师,您松松力,耳朵要扯掉了……我错了……啊……”听得他求饶之辞,陈冈越发觉得怒火烧心,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又重了些。
待到陈冈终于将简是之带到尚书府时,他的耳朵已然赤红一片,火辣辣的疼,可陈冈却并没打算就这么饶过他。
“趴下!”陈冈指了指下人们搬来的一长凳,对简是之斥道。
简是之顿时圆睁双目,心跳得飞快,这场面他不是第一次见,自然料的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