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岁宴上大家伙自是欢喜的, 不过到了第二日上朝时简昀之的脸色便越发青灰了下来。
一众大臣简直就如商量好了一般,接连上书请陛下早日立后选妃, 以充实后宫。
如今前线战事未明, 简昀之自然无心思索这些, 本想搪塞着就将这事掩饰过去,可那些白胡子毒舌臣工岂会轻易放过他,找出的理由也是让人无从拒绝, 一来没有哪朝哪代的皇帝早已过了加冠之年还未娶妻纳妃的,二来齐王殿下都已有了小郡主,而陛下仍旧孤身一人, 这也实在说不过去。
简昀之招架不住众臣卿一个接一个飞来的刀子, 便只好将视线投向简是之, 满是无奈求助之意。
却不料简是之近前去, 抖了抖衣袖, 躬身就道:“臣附议列位大人所言, 还请陛下早日择妃, 为皇室之将来打算。”
这一下,简昀之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只好将事情提上日程。
不过下面呈递上来的众多官家小姐的画像他都无心去看,只应下先定后位而后再论其他。
接着几日可是将朝中的大臣们思虑坏了,毕竟天家嫁娶向来是国之重事,他们揣度不清皇帝心中所思,更是不知该如何投其所好,有些位分低些的便明知自家女儿无缘后位,也就不上赶着递帖子上去了,最后就只些内阁大臣家的适龄女子列在候选名单上。
有些心中有盘算的还会备些好礼去齐王宫请安,话外之意便是请问齐王殿下有无推举之人,若是没有,希望能得助力。
毕竟经先皇突然被刺杀一事,齐王殿下一朝号令三军,成了新帝的左膀右臂,他的推荐还是很有些分量的。
不过简是之总是含糊着找话题将这事扯过去,翻来覆去说着圣心不可揣测云云。
但别人不知,他与江稚鱼心里却跟明镜似的,简昀之心系之人,哪里是什么贵家小姐,便就是宫里得他常常召见的尚仪局掌事,冯知棠。
自打江稚鱼从边塞回宫,冯知棠便总是来与她说话,顺便逗弄逗弄小郡主,她本就喜欢小孩,又加上小郡主着实乖顺可爱,她这个干娘自然就认下了。
而有时江稚鱼与她闲聊,也会有意无意地问她往后的打算,是否有中意之人,冯知棠害羞撒谎,只道并没什么想法,只等着到了岁数后出宫再做打算。
江稚鱼每每被这话气得想吐血,又在心中暗道这两人实在扭捏,还需她从中助力一番。
这一日,冯知棠还如往常一般带着自己亲手烹制的软米糊来了齐王宫,抱着小郡主就一口一口喂着。
江稚鱼摆弄着手中绣帕,随口便道:“陛下要择后一事,你可听说了?”
冯知棠执勺子的手明显一顿,随即道:“举国的重事,这几日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我早便听说了。”
江稚鱼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的模样,又似随意闲聊般继续道:“我还听说这宫里的宫人们私下里都在押宝,赌哪家的小姐能最终登得后位呢。”
冯知棠将最后一口米糊喂完,面色明显有些沉了下来,道:“竟敢拿皇家的事情作赌,可是大不敬的。”
江稚鱼嗔她一声,拍了拍她的手:“左右大家闲来无事,这事又无损什么,不如你我也来猜猜,我听王爷说现下争论最多的便是定武侯家的长女与银青光禄大夫的独女,依你所见,陛下像是会偏向哪家的?”
话毕,江稚鱼便眸光涟涟地盯着她,却见她一双柳叶眉压得更低了,只道:“我猜这事做什么,这可是天家的要紧事,轮得到我一个奴子评论些什么。”
江稚鱼定定瞧着她,转而勾唇笑了笑,故意道:“却也是,我们再怎么猜度又有何用,听说那人选陛下早几日已定下了,不过是尚未拟旨昭告天下而已。”
这话说完,江稚鱼便收回目光,随手拿了案上一本书来,气定闲地随意翻看着。
却是冯知棠一改方才闪避的色,竟有些着急了,问她:“你可知定的是哪家的小姐?”
书挡着江稚鱼的脸,才不至于被冯知棠看到她一脸得逞后的笑意,在心内暗道,还嘴硬说关自己何事,这会子有人倒是急了。
但还不待江稚鱼回应她,外面忽而响起推门掀帘之音,两人齐齐向旁看去,见是简昀之缓缓入内。
冯知棠猛地自炕上站起,连忙便规规矩矩施了一礼,又道:“外面的宫人怎的连礼数都忘了,陛下前来竟也不知通传一声,教导宫人亦是尚仪局的职责,如此是臣失职了。”
简昀之将她扶起,见她那般仓皇样子不由浅浅一笑:“冯尚仪每每见朕,总要寻些自身的错处来,是硬要惹得朕罚你不可吗?”
冯知棠一时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答他这话,紧张地脸色微微红了些。
江稚鱼倒是分得清情势,这时笑着插了一嘴:“是我不叫她们通传的,我这便去尚仪局领罚……”
江稚鱼抱起小郡主连忙就朝外走,待出殿之前还饶有意味地回首瞧了冯知棠一眼,道:“冯尚仪的问题便请陛下亲自解答吧。”
经江稚鱼如此一打趣,冯知棠脸色更红了些,急着就对简昀之道:“陛下莫听齐王妃胡言,她爱玩笑惯了,臣……”
简昀之却忽而拉过她的手,眉眼噙笑直言打断她:“是你。”
冯知棠猛然一怔,屋内瞬时静默下来,只余两人四目相视,听得心跳声阵阵狂乱。
好半天,冯知棠才万般无可相信地道出一句:“陛下是说……”
声音是飘幽幽发着抖的。
简昀之却是肃然,未带半分犹疑,直愣愣道:“朕说,是你。”
“朕要立你为后。”
这话落地似有千斤重,一下砸入冯知棠心里,令她心头一颤。
又叫她如何相信,她不过宫里一个伺候人的女婢,何以敢肖想后位?
冯知棠猛然惊慌,连忙想向后撤步扯回手,却被简昀之拉得更紧,她一下心惊,竟双膝触地跪了下去。
“臣无才无德,对于陛下所言实在惶恐,还请陛下收回方才的话。”
简昀之蹙了蹙额,再一次将她扶起,一双澄明眸子望进她眼中,温声道:“我便明说,我早心悦于你,而动乱那日你舍命救我,我亦不信你与我不是两情相悦,任他什么身份地位,皆是虚谈,自我为太子始,未曾有过一件事偏私过自己,但今日便是想要执意任性一回,我此生所求之唯一,便是你。”
冯知棠定定听着,不自觉已红了眼眶,她自是爱慕他的,故而才深觉他值得更好的一个。
但他心中,她便已是最好。
“知棠,做朕的皇后,可好?”
窗外鹂啼阵阵,瓣雨如帘,两人对望,不许多时,她眼底忽而滴落一滴泪,随即轻轻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