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卧房在二楼,推开窗子恰能瞧到对面一楼的简是之。
而这已是很多很多次,她瞧见简是之总在夜深时举头望月,且经常直到月色西沉,东方吐亮,他才肯关上窗子。
她不懂,只是月亮而已,天天都能瞧见,还有什么好看的。
拓拔昭月关上窗子,下楼去,敲开了他的门。
简是之向来是不欢迎她的,这一点拓拔昭月很清楚,每每她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都是一副冷漠不快的情,或者说他来西境这几年,就没变过别的表情。
“你们中原人当真怪,月亮而已,有什么好瞧的?”少女直言问道。
简是之专心窗外之景,并无心理睬她。
拓拔昭月鬼马精灵,故意道:“哦,我知晓了……我叫拓拔昭月,昭月,便是昭昭明月,那你望月……”
简是之当真无法忍受她这番荒唐的言辞,冷然打断道:“不是!”
拓拔昭月小小计谋得逞,一时心情也好,单手拄着下巴在他侧面瞧着他问:“那是什么呀?”
简是之沉吟了些许,才缓缓道:“古今文人墨客多以月为意象,写月便是写思念,望月便是望故乡,沦落漂泊之时,以月寄情才是唯一可做的事。”
拓拔昭月听得愣愣的,她哪里懂得什么意象,什么寄情之类的东西,便不甚所谓道:“要我说你们中原人就是矫情,这样好好的日子,好好的月亮,非要蒙上些愁苦颜色,月亮若是听了定然觉得冤。”
简是之轻轻摇摇头,只叹息道:“你不会懂得的。”
“这是此世间我与她唯一的联结了。”
“若此刻,她在望月,我亦在望,可否就算是见了一面呢。”他兀自喃喃着。
拓拔昭月似也被他此刻低沉的情绪感染,收起了往日里明媚的笑颜,沉声道:“你说的她……是指你的夫人吗?”
拓拔昭月知晓他在故乡有一位妻子,那还是去年西境的一个古老节日上,西境王身边的两个随从逼着简是之饮下烈酒,一坛接一坛地灌下去,他早已醉的不省人事,最后还是拓拔昭月找人将他背了回来。
喝下醒酒汤药后,他就开始胡言乱语,但拓拔昭月仔细去听,才听出他并不是在胡说,他嘴里一遍遍念着的,是一个名字——江稚鱼。
后来她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是他的夫人,他对她说,他是全天下最好命的人,他娶了他一生爱慕的女子,并且育有两个孩子。
一个女儿,另一个尚且不知男女。
拓拔昭月心中有些闷闷的,她原是不信人世间有什么感情会一如既往地坚固,仔细算算,简是之离家已经三四年了,这之间他与他那夫人连封书信都没有过,整晚整晚的遥望月亮又有何用。
也不知是不是白日里父王提及婚事惹得她现下余气未消,还是眼见着简是之这模样又勾起了点火气来,她瞧着他便道:“我要嫁人了。”
简是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不明所以,最后只得接道:“恭喜。”
拓拔昭月一跺脚:“恭喜个大头鬼!”
她上前一步凑到他面前,将自己也笼进月色流淌下的轻纱里,直直盯着简是之就诘问道:“你难不成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你。”
她一字一顿道:“我拓拔昭月,喜欢你。”
第73章 、生的希望
简是之面色并无波澜, 只向后撤了一步,沉下眸子淡淡道:“公主请自重。”
西境与大梁不同, 民风多开放, 故而女子勇敢向心爱男子示爱这等事,从来算不得什么不自重之列。
是以听得简是之这般言辞,又见他那似乎无所谓的色, 拓拔昭月顿然有些急了,直视他双眸,语气不善道:“我与你在同个屋檐下, 朝夕相处数年, 若没有我, 你不知要受旁人多少的苦,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嘛, 女追男隔层纱, 你自然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简是之年长她九岁, 当下瞧这小丫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也没当真,只略略觉出些好笑,便道:“拓拔昭月, 你应当知晓的,我已有夫人,你莫要再胡闹了。”
拓拔昭月却并未玩闹, 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眸色一暗, 肃然道:“你不会以为你还能回得去吧?”
少女唇边微微一勾, 眸底却未浮出半点笑意, 幽幽道:“如今看来不是我胡闹, 倒是你天真得可笑。”
“你做质子来这的第一天, 便应当在私心里彻底断了离开的念头。”
这一句,正戳在简是之最痛的痛处。
他何尝不知道,此番离家,归期何有。
但他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而大抵唯有这种自欺,才得以令他在这千万里外的地方,孤自飘零。
四年十个月零三天。
拓拔昭月见他不言,又继续道:“左右你是绝回不了大梁的,我劝你还是尽早放下对家里的惦念,而与我成婚,你我都能获益。”
她为他细细道来这其中的缘由:“你若是娶了我,便是西境的驸马,再无人敢欺负你不说,西境与大梁或许会因此放下兵戈,再者,你此生再不能归家,对你那夫人和孩儿亦是痛苦,要我说,你便即刻修书一封,同你那夫人说清,你俩就此和离,各寻归路去。”
“怎么样,我这方法,是不是对你、对我、对你那夫人,还有大梁和西境,都是顶好的?”
拓拔昭月双眸闪亮,定定瞧着简是之,等他的回复。
简是之仍旧低垂眼眉,静默了一会儿后,只道:“你说的不错,但我不会娶你。”
唯江稚鱼一人,此生皆然。
而若是他当真告知江稚鱼,令她改嫁旁人,那他委实是将她看轻了。
拓拔昭月在一旁鼓着脸闷气,道:“你今日不同意就算了,我明日再来问问。”
简是之无奈摇摇头,心里道这丫头果真是小孩子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