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稚鱼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将一碗热腾腾的桂花糖芋苗装在了食盒里,便往垂拱殿而去。
简是之为大梁万万子民谋划心忧,而她在意的,唯有他。
她现在唯一还能做的,也只有全了他的一点点念想。
吃下这碗桂花糖芋苗,望他来世得以在江宁,从心过活吧。
远远见了江稚鱼,朝贵便小跑着迎了上来,唤道:“娘娘。”
“陛下在殿内吗?本宫来为他送些吃食。”
朝贵瞧了瞧那食盒,转头又望了望垂拱殿紧闭的殿门,色颇有些为难,皱着一张脸道:“娘娘恕罪,您现下不能入内。”
“陛下不是与太子殿下在里面吗?本宫只送完东西便出来,不会耽误他们的。”
朝贵却道:“太子殿下午前便离开了,这时是有旁的人在里面,陛下特别下令不许任何人入内。”
江稚鱼听后倒生疑惑,问道:“是谁在里面?”
朝贵道:“这……奴也不知晓,那人来得秘,一路又以帷帽遮脸,实在瞧不出是何人。”
江稚鱼心中隐隐觉察出些不对,按理说陛下召见朝臣是没必要这般偷偷摸摸的,只是事到如今的境地,她再也不想去深思什么了。
她将食盒交递给朝贵:“那便等那人走后,你替我交给陛下吧。”
“那娘娘……”您何时再来见见陛下?
大抵实在觉得残忍,朝贵的话没有全然说出口。
江稚鱼却也猜到了他的意思,道:“晚些时候我还会再来一趟的。”
自垂拱殿回宫后,江稚鱼再未得到一丝平静,就如一个在悬崖边摇晃行走的人,怀揣着一颗随时会粉身碎骨的心。
她坐立不住,索性便去了佛堂,跪拜在佛前,手里捻着佛珠,一心念着的只有简是之这三个字。
她多希望此刻能有迹降临,还她一个康健安乐的郎君。
佛珠一颗一颗捻过去,夜便沉了。
那秘入殿之人终于离开后,朝贵便连忙差人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去热了,而后步履匆匆到殿外提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几个时辰前送来了吃食,可容许奴送进去?”
殿内无人应和,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朝贵更扬了声:“陛下……”
还是并无人应。
朝贵登时心跳一滞,一把推开殿门就冲了进去。
触目便是简是之紧阖双眼,静静地,静静地靠坐在龙椅里。
手中的食盒顿时摔在地上,瓷碗粉碎,桂花糖芋苗洒了一地。
哀钟敲响第一声时,佛堂里江稚鱼双手一震,佛珠扯断散了一地。
珠子砸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接连不断的刺耳声响,像是奏起悲凉破碎的哀歌。
郡主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双眸含泪望着江稚鱼瘦削僵直的背影,满是担忧地唤了声:“母后……”
良久后,江稚鱼才沉沉应了句:“我没事。”
郡主刚搀着江稚鱼起身,外面便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近来。
有一内侍快步入了内里,对江稚鱼躬身一礼,依着礼节道:“娘娘请节哀。”
随后对身后人微微一点头,便另有两位内侍上前,一人手里端着一木盘,上面孤零零一个杯子,而杯子里是装满的澄明液体。
那内侍道:“娘娘……”
却还不待他说完,郡主先反应了过来,走上前去扬手便打了他一巴掌,当下燃起火气道:“父皇早便下旨废除殉葬制,你这是何意?给皇后娘娘送毒酒,是要造反吗?!”
那内侍被这一下吓得不轻,皇帝走得猝然,他也是着急忙活着,没成想出了这么大的错事,连连跪下求饶。
江稚鱼从始至终面色平静如水,只扫了一眼那杯毒酒后道:“东西放下,你们退下吧。”
郡主眼瞧着已被移至玉案上的酒杯,心一下提了上来,慌乱唤着:“母后……”
江稚鱼朝她摆了摆手,淡然如往常一般,道:“你也出去吧。”
四下里终于静了下来后,她慢慢走到案前,举起了那杯酒……
新一日的朝阳升起时,太子殿下承继大统,早春的枯木吐了芽,宫廷某个角落里的木樨树也蒙了春光,万物伊始,生生不息。
史官忙活了几日,终将简是之这短短一生的事迹写入了青史,而他那十一年的离家漂泊却未得提及一字,这是大梁的耻辱,不能留给后世人看的。
是以青史里的这位皇帝,不过就是一个无所事事、不知所谓的齐王殿下,论狠厉,比不过其父,论谋略,比不过其兄。
捡了漏做个皇帝,仅此而已。
只是他生平中提及的一句,一生未纳妾,与其妻恩爱有加,却颇为人乐道。
无人知晓他二人是如何相识相知的,便当做是普通的世家联姻,史官只提笔写下——
少年夫妻,共育二子,鸾凤和鸣,共赴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