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临渊原本想与小皇帝挑开天窗说亮话,毕竟在他眼中,区区一个傀儡摆件还谈什么私密。
只是当他触及小皇帝那泛着水光的眸子,以及少年眼尾洇开的一抹淡淡红晕,好似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委屈,陶临渊不由眸光一凝。
这小皇帝的模样,着实生得祸水了些!
难怪袁牧色胆包天,居然敢将魔爪伸向当时的九皇子。
小皇帝当年就算再不得宠,也是实打实的大魏皇子,袁牧当真是色令智昏,居然被这个妖里妖气的少年迷得失了心。
“陛下慢用午膳,微臣还要去垂拱殿面见几位大臣。”
“爱卿辛苦...”
魏无晏起身,红着眼框目送摄政王离去。
待威风凛凛的蛟龙滚金刺绣衣摆消失在门外,她又看向桌上的青芥水晶虾球,感叹今日御膳房里的掌厨下手略重了一些,以前她与母妃所食的青芥虾球,可没有这么呛人泪下...
几道江南小点下肚,再慢悠悠饮下两盏香茶,魏无晏才迈起不情不愿的步伐前往垂拱殿。
御书房内,几位内阁大臣正围着一面舆图,争执得脸红脖子粗。
“金兵虽然退回天水山,但他们此次并未从大魏讨到便宜,如今正值寒冬,金人的日子不好过。想必他们定然心存不甘,就等着大魏南下出兵剿灭叛军,好趁着北边军力匮乏,再举来袭。”
出言的武将名叫龚虎,龚将军人物其名,声音如虹,一对如虎铜铃大眼瞪得溜圆。
然而与他争执的洪参知虽然干瘦如柴,却不畏惧其气势,振振有词道:
“龚将军又怎知金人一定会再举来袭?魏浔刚刚抵达荆州,尚未站稳脚跟,此时不出兵将其剿灭,更待何时?你非要将金人打回到老巢,这岂不给了魏浔养精蓄锐,壮大实力的机会。孰轻孰重,龚将军怎么就拎不清?”
“哼,我看拎不清的人是洪参知,魏浔手下的兵马都是一群连枪戟都端不稳的新兵蛋子,怎能与杀人如麻的金兵相提并论。”
“魏浔的兵马虽经验不足,但他祖父麾下的淮南军可不是吃素的。龚将军,你频频阻止王爷出兵剿灭叛军,举止甚是可疑。莫非你是魏浔留在京城的细作,好为荆州叛军壮大兵马拖延时间。”
“放你娘的屁,老夫还说佚?你是金人的细作!”
“你你...怎可口出污言!”
魏无晏趁龚将军与洪参知二人呛声时候,蹑手蹑脚溜到书房对面的黄花梨卷草纹小方桌旁,又轻声唤来小内监为自己送来笔墨纸砚,准备开始抄写《戴礼》。
花房今早送来一瓶含苞待放的雪梅,摆放在博古架上,经御书房的地暖一烘,朵朵雪梅争相绽放,灿如朝霞。
这瓶雪梅是花房匠人新培育的品种,名叫骨里红。相比于其他雪梅,骨里红的花瓣儿颜色较深,仿若一簇簇燃烧的火焰,花香更是芬芳浓郁,沁人心脾,堪称香雪梅之首。
魏无晏被博古架上暄香远溢的雪梅吸引注意,不由微微仰起头,观赏起这盆与众不同的雪梅。
殊不知,她在旁人眼中,同样是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
陶临渊负手而立在舆图旁,目光越过争吵不休的两位大臣,看向博古架后端坐的小皇帝。
小皇帝悄悄溜进了书房后,脱下了身上金纹织锦羽缎斗篷,露出一袭清瘦的窄腰,瞧着还没墙角那尊豆青釉瓶身宽上几分。
雪梅艳丽夺目,可在如花似锦的小皇帝面前却暗淡了不少。
少年肤白胜雪,眉眼如画,此刻正微微仰起小脸,凑近雪梅轻嗅,秀美的鼻头在阴影下勾起狐媚的弯度。
陶临渊又看了一会,才收回目光,阻止即将从口舌之争上升至拳脚相斗的两位臣子。
“如若大魏的兵马,不止将金兵击退回天水山北面,而是更进一步呢?”
龚将军和洪参知忙闭上嘴,齐齐看向舆图旁身姿挺拔的男子。
“不知摄政王的意思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嵩宰相拧起长眉,开口问道。
陶临渊清癯有力的手指落在舆图上的天水山北侧,随后缓缓向北推移,直到一处更高更陡峭的山脉下才止住。
男子眸光坚定,语气沉稳:
“本王的意思,是让大魏兵马一鼓作气,将金兵打退至燕山北面,收复大魏百年前遗失的故土。”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鸦雀无声。
就连博古架后正在抄写《戴礼》的魏无晏,同样对摄政王的狂妄言论大吃一惊,忍不住抬起头,望向紫檀木雕云龙纹书案后眉眼清冷的男子。
魏无晏虽只在上书房混了两年日子,并不通晓治国安邦之道,却也清楚陶临渊当下面临的局势并不乐观。
一面是集结在天水山下虎视眈眈,想要趁虚而入的金人兵马,另一面则是七皇子在荆州招兵买马,准备自立称王。
种种内忧外患加起来,无论是历代哪一位明君遇上了,恐怕都要方寸大乱,急得口舌生疮。
如今的陶临渊,就是在寒天腊月里光腚穿皮袄——顾得了上,就顾不了下。
可摄政王居然惦记在如此岌岌可危的局势下,收复大魏百年前因战败而割让给金国的故土,未免异想天开了些。
书房里的内阁大臣与魏无晏想法一致,纷纷劝阻摄政王莫要贪功冒进。
陶临渊色淡淡,命詹公公打开桌案上的红木匣子,将里面的信笺拿给几位大臣过目。
片刻后,书房内响起一阵阵抽气声。
嵩宰相捧读信笺,他猛地睁大浑浊的双眼,枯枝般的双手忍不住的轻颤。
“摄政王,西夏王真的愿意与大魏联手,共同击退金人?”
陶临渊颔首,沉声道:“本王数月前与西夏王在幽州相见,彼此立下盟约,决定合并兵马,将金人击退回燕山以北。作为回报,西夏得陇西,酒泉二郡,而大魏则可趁机收复天水和北定二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