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风月楼,嬴阴曼就拉着东安下车,吩咐车夫停车在后院,好像车上完全没有许秩和秦徵。
风月楼的管事笑脸相迎两位贵人,见阳玆公主冲他招了招手,老道的管事俯身贴耳,只听见阳玆公主淡淡地说:“传个大夫。还有车上那两个人,你要是让第三个人看到,你这家风月楼就不用开了。”
管事干笑着直点头,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风月场所,鱼龙混杂,从来不缺偷天换日、掩人耳目的手段。
管事去后院驻车处接两人走密道到阳玆公主房中,全程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只知道是两个郎君,一人穿的黑衣,一人穿的白红相间。
房中,嬴阴曼和东安已经上座,案上摆着清茶小菜,旁边站着一个提药箱的人,呆头鹅一般。
一见许秩,嬴阴曼随意一扫手。旁边的大夫立马会意,上前扶许秩坐下看伤。
伤在右腕,深入皮肉半寸,差一点就是经脉,所以血流不止,幸好提前处理了一下,不至于血流成河。
大夫看完,叹气摇头,向贵女回禀:“伤口又长又深,必须缝针才能愈合。”
嬴阴曼斟茶的手一停,瞥了大夫一眼,又态自若地开始倒酒,“怎么看病,还要问我吗?”
大夫干笑,从药箱拿出铜针一枚,在火上炙过,穿好桑白皮线,继而取出一面干净白布,给许秩咬住,说:“郎君忍耐些。”
穿针引线,每隔半寸许一缝,手起手落,六针合讫,余下只有许秩一个人粗重压抑的喘息。
只是听声音,就心揪得慌。东安回头看了一眼,就转过头来,不忍心再看。
阳兹坐在东安对面,正对着许秩的方向。
阳兹早前斟了茶,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喝。左手撑额,侧首闭上了眼,整个人都很闲定的样子,唯一在动的是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刮着杯沿。
片刻许,大夫处理完毕,与阳兹报备。阳兹才睁开眼,正过脸看向许秩。
许秩身上的血衣依旧,整个人脱力陷在椅子里,憋出一脑门冷汗。
“真狼狈。”嬴阴曼站到许秩面前面,面无表情地嘲讽道。
这不是该对病人说的话,又理所当然是嬴阴曼会说的话。许秩苦笑,算是认同,“多谢。还请公主……能送我去见右丞相。”
“见蔡且干什么?”
许秩瞟了一眼旁边的箭,用唯剩不多的力气解释说:“刺杀……用的是秦国的箭。”
一句话,足以让嬴阴曼明白许秩在为什么奔波。乐家大势已去,他却还执拗于他那份无足轻重的情义。
“许秩,你是不是觉得,天底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你是不是有点……”嬴阴曼冷笑一声,“呵,自视甚高了?”
许秩摇头,“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
“那你凭什么以为,你都能想到、查出来的东西,廷尉寺查不出来?”
“于?在借机党同伐异,也想快点给秦王一个交代。他根本不在乎真相,自然不会用心调查。”
“那为什么整个朝堂都缄默无声?”嬴阴曼反问,语气里满是轻蔑,“于?树敌那么多,却没人质疑、为乐家陈情。你以为为什么?”
许秩皱眉,沉默。
然后,他站了起来,靠着这一时半会儿仅养出的气力,拿起放在一边的箭,向着门的方向而去。
他明明听懂了,还是选择做这个出头鸟!
“许秩,你实在愚蠢!”嬴阴曼心中生起一股无名之火,明明她料想到了许秩会这个态度,“看看你自己,一副病体残躯。你准备怎么说动蔡且,就凭着这一支破箭?”
许秩驻足。
嬴阴曼坐回自己的位置,有意无意地摆弄起茶具,继续问道:“如果不是乐家,应该是谁?他们是如何潜入钟山,又是如何拿到秦箭的?许秩,你想明白该怎么回答了吗?”
嬴阴曼从不废话,通透如许秩瞬间从中听出了弦外之音,简单道了一句谢,便决然地离开了这间华丽的屋宇。
站在一旁的秦徵见许秩离开,冲阳兹公主和东安郡主拱了拱手,道:“告辞。”也跟了出去。
伤重之人还要乱跑,这太荒唐了!
“诶!你们!”东安开口要拦,两个少年的背影已经夺门而出。反观嬴阴曼,还在专心致志摆弄精致的茶盏,从始至终更是一句挽留告诫也没有。
东安夺过嬴阴曼手中空空如也的杯子,“许循之伤得那么重,你就让他走了?”
嬴阴曼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回答:“你拦不住他的。”
没人拦得住他。
她话里话外都提醒过他了,这件事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不听,她也管不着。
嬴阴曼端起之前倒好的茶水,抿了一口,早就冷了,又苦又涩,说:“差人送他们去右丞相府吧。”
非但不拦,还送一程。
嬴阴曼真的如她口头所说的那样,讨厌许秩吗?
若真的讨厌,应该希望此人事事不顺心意,放任他受伤受死,甚至可以杀人诛心,贻误他救人的时机。
可嬴阴曼不,她会帮他救他,而且知道许秩的固执,一定要做自己认定的事,所以不用无意义的阻挠浪费彼此的时间。
这就是嬴阴曼对待许秩,无一处不矛盾。
东安摇了摇头,不甚理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你真怪,不想他好过,又见不得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