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刚才不还说不能以乐家为先、要另寻立场吗?这么一会儿就变卦了?
毕恭毕敬陪站在一边的秦徵一脸迷茫地看向许秩,又瞄了一眼蔡且。蔡且面容还算和蔼,对许秩说:“你倒是诚实。”
许秩是个可造之材,蔡且想点醒他,“你今年多大?”
“十六。”许秩回答。
“整好是丹陵之战那一年出生的,”蔡且拈了拈须,“你知道丹陵之役吗?”
秦国和赵国在丹陵那一仗,活着的秦国人,无论老少,没有不知道的。因为那场战争,实在是太惨烈了,无论是对赵国而言,还是秦国。
许秩点头,“知道,赵国全军覆没。”赵国实际的灭亡,可以说从这场战败开始。后面就像摧枯拉朽,秦军长驱直入,直逼赵国都城。
“四十万人,”蔡且给出更精确的数字,“这是赵国的。秦国伤亡者,也不下二十万。襄王在时,就连年征战。和赵国的这一仗,更是伤及根本。秦国必须休养生息。”
这一修养,就是十年。十年来,秦国基本没有大战,更没有踏出过函谷关。
这是一段短暂的和平。
许秩这代人,是未来秦国的主宰。他们生在这段短暂的和平中,但不要忘记,这仍是一个乱世。他需要做的,应该匡扶他的君主,终结这个乱世,一些个人的得失,无足轻重。
“秦国休息了十年,山东诸国就忘了秦国的铁骑,是如何打出函谷关、踏破赵国的都城的了,以为秦国已经志得意满、偏安关内,一个个蠢蠢欲动。也是时候扬扬秦国的军威了。燕国,既贫且弱,正是个送到嘴边的好猎物。
“方今天下,唯秦是大。秦王继承无数先烈的志向,是个圣君明主。作为臣子,应当尽心辅佐君上。一人之得失,一国之得失,你心里要有数。
“所以你如果是为乐家求情,那还是不必了。”
乐氏从来不仅仅是乐氏,还是燕国的乐氏。秦国选择乐氏的燕国,是站在秦国立场上做的选择、秦王的选择,不会因为一些私人恩义而轻易改变。
许秩听完蔡且的循循善诱,心中反而放下了一些更加不好地猜想,没有那么沉重,说:“晚辈为乐家的事而来,却不单单为乐家求情。”
蔡且显然是不信的,“哦?”
许秩呈上箭,“这是公子衍替王上挡下的那一箭。晚辈已经向欧夫子求证过,这支箭,是秦国军队所用。
“刺客用的秦箭,本来没有标识,是很好的掩护,他们却在上面留下燕国灵寿侯的标记,或是刻意为之,想嫁祸乐家。真相还不明,秦军内部很可能已经混入奸细,职位可能还不低。
“攘外必须安内。秦军以赤胆森严震慑诸国,军中之变,如同蚁穴,溃毁长堤,宜及早查明剔除。否则,如刺杀这样的事,也难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
“这不仅仅事关乐氏满门,也关乎秦军。所以,晚辈恳请丞相大人,向王上陈述这些隐情,能够重新调查刺杀一事!”
这起刺杀案,并没有明面上的线索看起来这样简单,蔡且知道,但没有人再想查下去,因为这是秦王的意思,所以一切调查自然到此为止。
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看得比他们这帮局内人还多。
事关军队,不可谓不大。可整肃秦军,还有别的时机,名正言顺攻打燕国的机会,千载难逢。秦王是个深谋远虑、独断专行的人,蔡且也不知道秦王是否会因此放燕国一条生路。若秦王不愿意放弃,他将这些事捅到秦王面前,处境难堪。
蔡且眉头皱了又皱,动容又犹豫。
旁边的秦徵观察着蔡且的情,须臾迟疑,也上前半步,说:“徵也有一言。”
蔡且的视线转向秦徵。
秦徵继续说:“商君徒木立信,依法治国,赏罚分明。民始安居,工始乐业。大夫不敢徇私,卿相不敢枉法。法度,乃秦国立国之本。今日若错杀一人,百姓就会怀疑是否错杀十人。立信难,守信更难。民无信不立,秦法的百年信誉,是否值得为此毁于一旦?
“且秦国一向以吸纳天下人才为重。据晚辈所知,蔡大人也是楚国人。乐氏若无罪受戮,恐寒天下有识之士之心。秦国的百年霸业,不能没有这些才子佳士。
“此事原委尚不明晰,王上若因此不慎了结此事,人死不能复生,后悔恐也莫及。大人是众人称贤的宰相,为秦国鞠躬尽瘁。徵等冒昧前来,也是因为相信大人清正廉明,定能忠言进谏,秦王必然也会感念大人的赤诚、对秦国的忠心。”
秦王异当政十五年,左右丞相已经换了两班。太过自主的,一味顺从的,都下场了。蔡且想坐稳这个位置,不能目无君上,也不能逆来顺受。
现在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来日东窗事发,追溯调查不清而受罚的,怕不止主审的于?。秋后算账,倒也符合他们这位秦王的行事作风。
这次刺杀中的疑点破绽,都是事实存在的。这个年轻人说的没错,他将这些利弊,有条有理地陈述给秦王,是他作为臣子,对秦王、对秦国的忠诚。采不采纳是秦王的事,进不进言却是他的事。
蔡且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秦徵,“你是……公子徵?”蔡且听说过公子徵,和秦舁赛马,还拒绝了秦王给的大好前程。传言中是个短视而又狂妄的少年。
“是。”秦徵回答。
蔡且没有说什么,转身而去,“你们先回去吧。”
“大人!”而这两个少年又是那样认死理,一定要一个确切的答复,异口同声地喊道。
蔡且被这声中气十足的叫喊震得耳朵疼,回头,会心一笑,“老夫会如是禀告秦王的。”
这样的答复,总算让他们两个松了口气。
吊着病躯的最后一点力气随即卸去,许秩直楞楞地晕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