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桑上下打量着他,嫌弃地说:“一月不见而已,你怎么这么憔悴?胡子也不晓得剃一下。”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答说:“我这段时间连轴转,叁更睡,五更起,能不憔悴吗。”
再年轻也经不住这么熬。
“我听说了,你查获了一个大贪官,秦王还夸你了,”郑桑轻轻拿胳膊肘撞了秦徵一下,替他高兴,“前途无量啊,徵公子。”
他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怎么这么低落?
郑桑心里犯疑,问:“你从城外回来的?”
“嗯。”他点头。
“你手上是什么?”郑桑指了指。
秦徵低头看着手里的黑匣子,吐出两个字:“骨灰。”
郑桑心一顿,“谁的?”
“一个……枉死的人,”秦徵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对郑桑这么一个贵家娘子讲可怜人的故事,但还是简单说了羊姬的事,“她为了她弟弟的眼睛,可她弟弟其实早就死了……”
以前的郑桑不一定能懂秦徵的悲伤,从钟山回来后,她便知道这些不易了,“你要安葬她?”
“我去了她家乡,我感觉,她可能不想葬在那里。”
“那你总不能摆在你那破官舍吧,”郑桑见他沉默,微笑着,而又认真地说,“撒了吧。”
“撒了?”秦徵微惊。
“你知道她为什么想让你火化她吗?”
“因为她觉得对不起家人,也想化在烈火中?”
“这是其一,”同为女子的郑桑这样推测,“其二,是毁去她满是伤痕的身体。”
死去的身体,不能再修复那些鞭挞的淤青与伤痕,那便一火焚尽吧,落得个白茫茫真干净。
“质本洁来还洁去,埋在地下,最终也是化成一抔黄土,不若随风,飘到哪里是哪里。”郑桑说。
“那撒进水中呢?”
“也可以,最终都是化作春泥更护花。”
秦徵一笑,“我知道了。”
“这个时候了,你出城撒怕是就进不了城了。在家摆一晚,不怕做噩梦呀,”郑桑得意地扬了扬眉,牵过秦徵的马,给他带路,“我知道一个地方。”
秦徵跟着郑桑的步伐,“我在廷尉寺当差,怕鬼还得了。”
“是,”郑桑打趣他,“只有鬼怕你的份。”
他们一路闲聊,结伴往前。
郑桑领着秦徵去了燕山,没有到禅寺的高度,半山腰都不算,有一处云台,风很大。盒盖一掀,盒中的骨灰便被吹飞了。
二人站在不高不矮的云台上,眺望着山脚下落光了叶子的森林,暴露出灰褐色的落叶层,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干净见底。
郑桑伸出手,感受着凌冽的风,有感而“如果我哪天死了,我也想像这样。”
变成风,自由的风。
少女的笑容在风中招展,碎发飘扬,衣袂翩飞,好似顷刻就会化作花瓣飞走。
秦徵连忙抓住她的手腕,郑重其事地说:“不会的。”
死亡是那么沉重的东西,和年轻的生命是那么不搭。
郑桑一愣,转头看向秦徵。
秦徵慢慢放开了手,到嘴边的话却是,“祸害遗千年。”
“你才是祸害!”郑桑一脚就踢过去,被秦徵轻轻松松躲过。
“打不着。”他眉飞色舞地说。
郑桑气不过,追着秦徵打,“你给我站住!”
秦徵怎么可能站着不动给她出气,左躲右闪,郑桑又是一副贵女打扮,提着裙角,根本碰不到他。
两人追闹了半圈,郑桑算是明白了,不追了,转头费劲地爬上秦徵的马,恶狠狠对秦徵说:“你今天就走回去吧。驾——”
眼瞧郑桑就要晃晃悠悠骑远,秦徵也不追,双指扣成圈,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口哨,郑桑的马就停下来不动了。
秦徵甚是得意地走到郑桑跟前,“就你在钟山脚下那几天学的两下,也想骑走我的马?”
坐在马上的郑桑瘪了瘪嘴,“那也是你这个师傅教得不好。”
秦徵笑出声,干净利落地踩蹬上马,坐到郑桑后面,接过她手里的缰绳。
“走喽,”他扬鞭,“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