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得允许后,楚耀慢慢走进了病房。
再怎么不愿意相信,现在的他也不得不接受事实,他心目中温柔慈爱的母亲,其实是手染鲜血的杀人凶手。她才是二十二年前那场车祸的真正肇事者。可她非但没有半分悔改,甚至在多年之后企图对受害者的儿子杀人灭口。
如今真相大白,往后余生,迎接她的只会是漫漫无期的囚途。也不知与这漫长的折磨相比,是否死在车祸中会更好?
无论如何,眼睁睁等待着审判降临的这最后一段光阴,对她而言,亦是另类的囚途。
“等死”的煎熬让这个女人短短数日迅速憔悴下去,好像丧失了所有的精气,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活在这世上。
她唯一一次情绪激动还是大喊着要见“楚灯”。但苏赢却并没有去见她——他对已经失去了可玩性的反派npc不感兴趣。
楚耀亲眼目睹了她所有的变化。或许所有人都可以谴责她,但他不行。
他是她罪的衍生,恶的造物,是她胜利的果实。他的存在,就是象征阴谋的罪证。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这个女人。
这让楚耀的心情尤为复杂。每一次见过薛露,那份复杂的情绪都会加深加重许多。
“妈……”
他轻轻呼唤着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背对着他的女人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楚耀对她的反应见怪不怪,只是坐下来,自顾自地说:“爸他已经知道了你的事,当时就病危送进了抢救室,虽然被救了回来,但医生都说,他现在受不了刺激,也没有太多日子好活了。”
他不由回忆起上次见楚天成的画面——
短时间内受到太多刺激,哪怕几度被医生救回来,楚天成的身体仍是受到了不可逆的伤害,这次之后,他彻底瘫在床上,失去了行动能力。
躺在床上的他隔着呼吸机与儿子对视,看上去有太多话想说,却没有办法说出来。
楚耀从他眼底深处看到了深重的后悔,这后悔中甚至带出了几分厌恶。
楚耀却只能苦笑。
现在就连他自己,都有些讨厌自己呢。
从醒过来开始,从他第一次来见楚天成起,对方的态度就并不好。
或许,这个男人直到现在终于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不该被薛露的伪装欺骗,后悔不该和她结婚,生子,共同生活二十二年。
作为被后悔不该有的“一部分”,楚耀很难不胡思乱想。事情发展至此,楚耀心中同样有怨气——倘若说薛露有错,那么,这些年一直心安理得享受着一切,任由对方精上虐待亲生儿子的楚天成,就没有错吗?和楚天成一样心安理得享受着父母的偏爱,而对有着同样血缘的大哥的痛苦无动于衷毫不关心的他,难道没有错吗?
他垂下眼,在纷乱的思绪之中,和往日一样向楚天成汇报情况:“妈她已经醒过来了,她术后恢复不错,现在法院已经受理这件案子,还有当年的车祸,很快就要开庭……”在楚天成无动于衷的眼中,楚耀顿了顿,终止了这个话题。
“还有,”他想了又想,还是开口,“盛名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现在网上到处都是盛名的丑闻和黑料,在大众眼中,盛名已经完全丧失了公信力。以前谈好的几个项目都黄了,昨天又有两个合作商拒绝和我们继续合作,我已经尽力了,但是……但是……”
他想说,我做不到力挽狂澜。
但看着父亲浑浊的眼,楚耀还是说不下去了。他身侧的拳头不断收紧。
这些事情,原本应该瞒着楚天成的。但事到如今,他很难再隐瞒下去。
他甚至已经看见了属于盛名的未来。
……要么被毁灭,要么被易主。
但楚耀甚至都不敢将这个猜测说给对方听。
现在,面对薛露,楚耀却将这一切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盛名的遭遇,是他们所有人共同酿造的恶果。而薛露,无疑占据了其中最大的份额——
不断扩散的丑闻、彻底崩塌的声誉、疯狂下降的股价、出走的员工、意见不合的股东、来自外部各方的共同狙击,尤其是仿佛想同归于尽般疯狂针对他们的方氏……
这座商业大厦正在不断坍塌。
而曾经被父母寄予厚望的未来继承人楚耀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盛名这艘大船沉没,甚至与之一同沉没下去。
一口气说完了积压在心里的话,楚耀苦笑出声:“突然觉得,我好没用啊……”
“一直以来,我所获得的一切,都是您替我争取的,但我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对薛露的感情太复杂了,感激有之,怨恨有之,“我真的很感激您,但是,但是你为什么要做那些……”
明明当年就是母亲犯了错不是吗?是她对不起大哥,为什么这些年还要如此对待他,为什么能那么残忍地做决定,剥夺一个人的生命?这样的母亲也太陌生了。
想到外界纷纷扰扰的声音,想到来时一路上注视他的目光,楚耀就很崩溃。
“以后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下意识喃喃出声,语气里带出了连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憎恶。本质上来讲,他和自己的亲生父亲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
“……作为您的儿子……活在这世上的我。”
背对着他的女人终于忍不住,身体颤抖了一下。
但楚耀已经走出病房,没能看见这一幕。
。
一个月后,一切尘埃落定。
曾经辉煌的盛名集团以惊人的速度分崩离析,最终被有心之人收购,成为对方商业领域的一部分。有心人爆料,收购者早就与苏赢达成交易,获得了他手中的股份。
在斗争之中惨败的楚耀不仅没能保住公司,还被人设计欠下一笔不小的债务,不得不替代已经不能理事的楚天成,送出他的那一部分股份,用来抵偿债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