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作沉吟道:“让那逆子给我滚回来,调贺敬元去先把崇州战局顶上。”
他手中曾有两把用得最趁手的刀,一把是他亲手养大的外甥,一把则是贺敬元,亲子魏宣反而只是个空有野心却刚愎自用的草包。
侍者应是,正要退下时,却听得这位居丞相之位行帝令十余载的掌权者问:“武安侯的尸首可寻到了?”
侍者摇头:“并未。”
魏严沉沉叹了口气:“那孩子身上留着魏家的血,心性手段最像我,可惜了……”
侍者在魏严身边伺候多年,多少也能揣摩他几分心思,想着他从前对武安侯的器重,可是远胜大公子魏宣的,接了句:“侯爷说不定只是被那些奸佞小人蒙蔽了,您教养侯爷十六载,不是父子胜似父子,说您当年害死了承德太子和谢将军,实乃无稽之谈,证据呢?侯爷连证据都没见到,此事应当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您又何必……”
侍者说到一半突然禁了声,抬眼对上魏严冷沉凛然的目光,忙用力抽了自己一耳光:“是老奴多嘴了!”
魏严却道:“他终有一日会知道的,他已起了疑心,不趁他未设防时了结了他,他日为鱼肉的便是我魏家。”
侍者先是愕然,随即道:“丞相乃国之栋梁,便是侯爷也动不了您,何况侯爷已不在了。”
魏严闭上眼没作声。
转身回书案后坐下时,面上已不见了那一丝怅然,问:“我命人去蓟州取的东西,拿回来了吗?”
侍者嗓音低了几度:“玄字号的死士,迄今未传回任何消息。”
魏严眉眼陡然一厉:“贺敬元那边呢?”
侍者答道:“安插在贺敬元身边的细作先前来信,说贺敬元似乎并不知晓那东西的存在。”
恰在此时,书房外又传来通报声:“大人,蓟州牧快马送了一方锦盒前来。”
第30章
侍者当即小心翼翼观察起魏严色。
他沉声说了句:“取来。”
侍者这才去书房门口将那一方锦盒捧到了书案前。
魏严一双苍老却凌厉依旧的凤眸端详着跟前的锦盒,这盒子显然有些年份了,粘合在盒身上的那层锦布已泛黄。
他叩开锁眼,打开盒子,瞧见放在里边的东西后,眸色瞬间染上一层阴霾。
侍者见他变了脸色,忙也看了一眼盒中物件,随即大惊失色道:“贺……贺敬元看过这信了?”
锦盒中所放的,是一封信和一枚玄铁令牌。
魏严抬手拿起那信,见信封陈旧,但封口完好,且上边并无任何落款,瞧着像是很久以前就有人用一个新的信封把里边的东西装了起来。
他沉声道:“他没敢拆开。”
他抬手撕开信封,里边装的果然是另一封被拆开后的信,那封信的信纸和封皮都已泛黄,还沾着干涸氧化后呈淡黄色的血迹。
封皮上写着“孟叔远亲启”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魏严挟天子以令诸侯多年,在朝堂上虽为人所诟病,可那一笔字,却也是在当代书法大家中排的上名号的。
但凡见过他墨迹的人,都能辨得出那信封上的字是他所题。
看到里边的信件时,魏严一直冷凝的色这才缓和了些许,只不过一双眼依旧锐如鹰隼:“我让玄字号死士去取的东西,为何会落到贺敬元手上?”
侍者垂首,冷汗涔涔:“老奴这就命人去查。”
魏严却扬了扬手,示意不必,他见和着锦盒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蓟州来的折子,打开看完后,将折子扔到了案上,道:“他在求我放过那叛主之徒的两个女儿。”
侍者能在魏严身边伺候多年,自然是个会揣摩人心的,瞥了一眼贺敬元那折子上写的山匪袭清平县,杀害多户良民,匪徒现已伏诛,便也明白了魏严话中的意思。
贺敬元替魏严找回了他想要的东西,希望魏严就此收手,放过那人的两个女儿。
侍者眼微动,道:“贺将军大抵也是念在昔日同袍的情分上,您先前为试探贺将军忠心与否,让他去杀那二人,他不也照做了么?想来贺将军对您一直是忠心的,不过妇人之仁罢了。”
魏严冷笑:“你说他是一早就拿到了这东西,还是真如他在折子中所说的,误以为是清平县匪患,出兵剿匪误抓了玄字号死士,才得知老夫在寻此物?”
侍者斟酌道:“您让他去杀了那二人后,不已派了人过去盯着么,贺敬元看样子并不知道这东西,想来是后者。”
威严冷声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他虽未启这信件,但能想到以这信来求我放过那那叛主之徒的女儿,当已猜到这是何物了。”
侍者小心道:“您的意思是,要像对侯爷那样……”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魏严盯着案上那份折子,沉吟许久,终是摇头:“锦州之战过去了十六载有余,数月前关于承德太子和谢临山的死才突然在民间被重提,征儿会去彻查关于此战的卷宗,想来也是被有心之人指引的。那幕后人尚未现身,便已逼老夫折了手上这最好的一把刀。”
魏严说到此处,语气陡然凌厉:“眼下崇州战局僵持不下,兴许也有那幕后人暗中动了手脚,再折贺敬元这柄刀,西南之地便可拱手送人了。那叛主之徒倒也心中有数,未告知两个女儿半点当年之事,两黄毛丫头不足为惧,姑且留她们性命罢。”
侍者赞道:“丞相英名。”
心中却也明白,他妥协留贺敬元的性命,不过是因为贺敬元知晓锦州一战的真相后,依旧能为他所用,背叛了他的那人,膝下也只有两个女儿,女子谈何复仇?不用担心什么隐患。
但谢征不一样,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所以眼前人才先下手为强,在崇州战局上设套,让大胤这位弱冠之年凭军功封侯的战折在那里。
魏严并未理会侍者的奉承,最后瞥了一眼那历经十六年光阴泛黄的信纸,扬手扔进了案边的炭盆里。
烧得火红的银骨炭瞬间将信纸灼出一个大洞,随着那信纸上暗棕色的洞变大,整张信纸逐渐被火光吞噬,十六年前的兵戈与血色似乎也在这火光里化作了烟尘,再无人知晓当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