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一掀,进来的却不止公孙鄞一人。
贺敬元目光落到他身后那名着玄色卷云纹箭袖长袍的男子身上,一怔之后,连忙起身:“侯爷?”
谢征扬了扬唇角:“贺大人,别来无恙。”
比起那些征战沙场的老将,他实在是太过年轻了些,加上容貌昳丽,早些年军中不服他的大有人在,觉着他无非是投了个好胎,乃谢家独苗,又有魏严这个舅舅,在军中才能一路高升。
但随着锦州被夺回,辽东十二郡被收复,这等从前朝至今都无人敢盖过的功绩,终于压下了所有质疑的声音。
外人只赞叹一句他来天纵才,同为武将,贺敬元却深知他所立的战功中,无论哪一件,拎出去都够普通武将吹嘘一辈子了。
而这些光鲜背后,必定是用鲜血和一次次搏命换来的。
纵然贺敬元在年岁上长了谢征两轮不止,却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大胤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武侯。
他引着谢征往主位上坐:“侯爷怎突然造访卢城?”
谢征并未推辞,他若不坐这位置,这屋内这几人就都不用落座了。
他姿态闲散坐下,接过贺敬元亲自奉上的一杯茶,视线同贺敬元对上时,贺敬元因为之前征粮一事,腰背伏低了一分,眼底有些许愧色。
谢征嘴角轻扯,并未在此时发难,只道:“随拓老儿以五万大军围蓟州,是要彻底掐断开春后水上的粮道,如今前线尚稳,本侯担心这后方的补给,便亲自过来看看。”
贺敬元抱拳郑重道:“还请侯爷放心,只要我贺某人尚有一息在,便不会叫贼子攻陷蓟州。”
谢征指节轻扣着太师椅的扶手,漆黑的眸子里带着笑意,却又不怒自威:“本侯前来,并非是信不过贺大人,蓟州守不守得住,全在卢城,但城内现有兵力不过两万,长信王一旦攻城,只怕难以抵挡。新征的兵卒对外称有五万之众,但实际只有三万,且全是从未上过战场的庄稼汉,真到了将亲兵全赶上城楼死守的那一步,卢城优势也不大。我同公孙先生巡视了卢城周边的地形,想出一计,可尽数吞下长信王围于卢城外的五万兵马。”
贺敬元从卢城被困开始,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此时听谢征说有破敌之法,不免也难掩诧异之色,问:“不知侯爷所想是何计?”
谢征看向公孙鄞,公孙鄞代为答道:“巫河之水自西向东而流,途经于蓟州,但源头在于燕山。开春后燕山上的冰雪融化,化作水流汇入巫河,我们派兵在上游修坝暂且堵住巫河之水,卢城一带河床水位仍旧低浅,贺大人再诱长信王手中兵马渡河床,届时炸开上游的堤坝,便可水淹长信王五万大军。”
贺敬元一听此计,忍不住抚掌叫好:“此计甚妙!只是修堤坝并非小事,少不得发动成千上万将士,如何才能瞒过长信王那边的斥侯?”
谢征道:“长信王日前才写了战书与我,欲取燕州,我从蓟州借两万兵马回去,中途将大部分人马都放于巫河上游修堤坝,贺大人这边再多派人手截杀斥侯,如此,便能瞒天过海。”
贺敬元很是不解,“之前公孙先生说,让燕州弱防,引长信王回攻,长信王若是中计,该直取燕州,打一个错不及防才对。”
公孙鄞笑吟吟道:“贺大人所言不假,长信王此举,是为将计就计,假意中了我们的计取燕州,实则还是攻打蓟州,以此占盐湖,霸水道。”
贺敬元毕竟是征战经验丰富的老将,瞬间就明白了他们之前说的,带兵回援燕州,也是一出将计就计,让长信王以为他们当真保燕州去了。
他垂眼沉思片刻后道,“若是长信王也觉出此为计谋,当如何是好?”
谢征笃定道:“他不会察觉。”
贺敬元面露不解。
公孙鄞憋着笑解释:“侯爷的独女在长信王手上,侯爷此番借兵回燕州,表面上,也是为了救回独女。”
谢征寒凉的目光扫过公孙鄞,公孙鄞赶紧正襟危坐。
贺敬元倒是有些茫然了,好一阵才收敛色,抱拳道:“此前倒不知侯爷喜得的千金,想来千金在贼子手中遭罪了。”
公孙鄞好不容易忍住的笑,因为贺敬元这番话,又险些破功。
谢征脸色难看至极,到底还是解释了句:“是本侯妻妹,反贼误会了她身份。”
贺敬元前一秒才被迫接受了谢征有个女儿的事,现在得知被反贼抓走的不是他女儿,是他妻妹,对于他突然多出个侯夫人,饶是有了心理预期,还是被惊到了。
若只是他女儿,是收在身边的女人生的倒也没什么。
但他有侯夫人了,这就不是小事了,京城多少世家削尖了脑袋等着和他结亲呢,甚至他和魏严撕破脸的传闻闹出去后,一直被魏严压着的皇室都想着嫁一位公主给他,借他之手打压魏严。
多少人盯红了眼盯着的位置,什么时候有主了?
不仅贺敬元,就连公孙鄞,也狠狠吃了一惊。
他原本以为谢征对那姓樊的屠户女,只是救命之恩再加些许日久生情,怎料他竟是视对方为妻?
有一瞬公孙鄞甚至想着,谢征是不是被人下降头了?
谢家如今虽只剩他一个男丁,可那也是百年世家,他若娶妻,在整个京城都得搅起一阵腥风血雨,毕竟那意味着整个京城的权势会被重新划分。
谢家宗妇,也只有那些世家出身顶顶优秀的京都贵女才当得起,娶一乡野村妇,不是上整个京城的人都看笑话么?
公孙鄞眉头皱得死紧,深知自己认识了十几载的人,绝非意气用事之辈,有心想多问他几句,碍于贺敬元也在,到底是忍住了。
谢征见贺敬元和公孙鄞双双失态,眼底毫无波澜,只问:“贺大人以为此计如何?”
贺敬元回,暂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忙道:“此计妙极,卢城一切兵马,任听侯爷调遣!”
他说着,便双手举过头顶,呈上蓟州虎符。
再无比这更诚恳的表忠。
谢征接过虎符,像是并未把这可调动整个蓟州兵马的铁符当回事,于指尖把玩着,垂眼道:“还有一事,本侯想请教贺大人。”
他用上“请教”二字,就有些耐人寻味了,贺敬元隐约猜到他想问的是什么,从他阻止了魏宣征粮起,贺敬元便已决定把自己当初知晓的全盘告知他,此刻只道:“侯爷有什么想问的,且问便是,只要是下官知晓的,必定知无不言。”
谢征的他这番保障,唇角往上提了提,道:“清平县临安镇上,有一户姓樊的屠户,魏严为何要那对夫妻的命?他几番派人去那家人家中寻的,又是何物?”
公孙鄞听谢征问了这么多关于樊家的事,下意识皱起眉头,难不成他看中那樊家女子,同魏严有关?
贺敬元色则有些复杂,也想知谢征对当年的事到底已知道了多少,道:“在下官回答侯爷之前,侯爷可否告知下官,为何要查樊家背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