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征照她说的拂开了,却还是有一些碎发残留下来。
樊长玉把纱布绕过去,接上之前的话:“我是怕你死。”
谢征长睫微抬,寒星似的一双眼里,似有些许怔愣。
眼前的姑娘低喃着:“那么重的伤,差一点就扎进脏腑,当时得多疼啊……”
谢征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眉眼,只觉自己心口像是催生了一棵长倒钩的树,树根每往他心底多生长一寸,就总带起酸涨的痛意,树梢伸展的枝丫却又让他感受到一种缱绻的温柔,于是愈发野蛮地抽枝展叶。
他说:“我不会死。”
他还没娶到她,怎么舍得死?
樊长玉好像天生就不会撒谎,明澈的杏眸看着眼前这个哪怕虚弱却俊美凶戾依旧的人,道:“是人都会死的。”
谢征笑了笑,说:“我知道。”
他真正笑起来的时候,是极其惊艳的,樊长玉不知他为什么突然笑,被他那个笑容晃了一下眼,皱了皱眉继续给他缠纱布。
谢征问她:“不生我气了?”
樊长玉手上动作微顿,道:“原本也没生气,我不是军营里的人,不懂规矩,你说的那些又没错。”
话是冠冕堂皇了,不过樊长玉想起自己先前的举动,面上也有点挂不住。
她的确是生气了,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
她下山抢了盐解决山上的头等大事后,顺手拿了两件披风时,心里想的是言正和长宁。
但满心欢喜回来,等来的却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斥责,她知道言正说得有道理,心底却还是控制不住地难受,有一股类似委屈的情绪。
错了就是错了,有什么好委屈的?
樊长玉觉得自己变得很怪,甚至有些不像自己了,才连忙躲了出去。
放在从前,她不会这么和言正计较的,毕竟言正嫌弃鄙视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现在她会因为他的话难受。
樊长玉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好像变坏了,知错能改才是对的。
谢征听到她这番话,也微微一愣,随即道:“是我之前的话重了些,你去后山,并没有鲁莽行事,相反还撞破了反贼的诡计,功远大于过。”
樊长玉只是腼腆笑笑,少了二人从前相处时的亲近随意,甚至多了几分对待外人一般的客气疏离。
给他包扎好后,她退开一步坐到圆凳上,垂下眼道:“晚上会有人给你送药过来,你记得喝。明天我也托小五兄弟过来帮你换药擦身,你好生休养,缺什么就跟小五说,听说你同他原本也是一个伍的,熟人也好有个照应。”
谢征终于听出了几分不对劲儿,好看的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樊长玉随意扯了个借口:“山上受伤的将士增多了,军医们忙不过来,我去帮忙打下手,抽不出空来这边了,宁娘这两天我都让她自个儿在帐内,不要去外边。”
一直到樊长玉离开,谢征都没再说一句话。
樊长玉心里也不太好受,她一个人跑去僻静的矮坡处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她知道以言正要强的性子,是拉不下脸让她再去照顾他的,就算误会她可能是嫌弃他一身伤了,也不会再多问什么。
但她现在心里的确是乱糟糟的,樊长玉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先离言正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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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鄞用了一个下午才接受了谢征看上的姑娘跟他一样是个怪胎的事实,去找谢征商议接下来的战事时,为免撞枪口上,他先问了一直躲在暗处站哨的谢五,得知樊长玉去看过谢征了,还给换了药,心说再怎么也该把毛儿给顺好了的。
一进帐,瞧见谢征的脸色,公孙鄞却恨不得立马转身走。
这副死人脸,哪里是捋顺了毛儿的,简直是用浆糊给逆毛抹了一遍!
那视线都冷得能掉冰渣子!
公孙鄞轻咳一声,问:“听说樊姑娘来过了?”
谢征冷沉的视线一转向他,公孙鄞顿觉今晚穿的衣裳太过单薄了些,春寒实在是冷得浸骨头。
他搓了搓手臂问:“你们又吵架了?不是,我追去火头营给你说了一堆好话,谢九衡你堂堂八尺男儿,就不能服个软,好好哄一哄人家?”
谢征靠坐在圈椅上,案前还摆着没处理完的公文,色间满是阴郁和自厌:“我道歉了。”
公孙鄞道:“姑娘家嘛,当然得低声下气去哄,你别臭着一副脸给人家赔不是……”
谢征一看过来,公孙鄞就禁了声。
好一会儿,谢征才道:“我好好道歉了,她也说不生气,但又说接下来都不会过来了。”
公孙鄞几乎是一口笃定道:“这不明摆着还生气呢!”
一看谢征色间似还有些困惑,公孙鄞就忍不住道:“女人不都这样口是心非么!她说不生气了,其实就是生气!她都说接下来几天不会过来了,你还没听出来么?”
谢征生平头一回喜欢一个姑娘,也不懂女儿家的心思,问:“怎样才能让她消气?”
公孙鄞想了想道:“其实樊姑娘生气也不是没理由的,她一身好武艺,来这里之前,蓟州上游修大坝的事叫反贼斥侯探了去,她就有胆量一人在雨夜横翻巫岭去截杀斥侯,今晨去打猎,又只身猎了一头熊回来,此等悍勇,便是你麾下重将里,也挑不出几个来。听小五所言,樊姑娘决定追击反贼,也是探清对方兵力后才下的决策,智勇双全不说,此举立下的也是实打实的战功,你不管不顾,劈头盖脸给人一顿训斥,人家樊姑娘能不生气吗?”
樊长玉之前怕谢征担心,对自己在蓟州的经历都只三言两语带过,谢征并不知她的那些事迹。
此刻听说了,再得知她只身猎熊,心中不无惊异,却又愈发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