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昇早就清楚了樊长玉和谢征的关系,在金銮殿上发难,无非是想出当日谢征削宣旨太监一只耳的那口恶气,眼下被樊长玉不卑不亢给堵了回去,还在群臣跟前失了威严,几欲恼羞成怒。
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道:“朕在位十七载,头一回见巾帼将才,樊爱卿在崇州一战中斩长信王首级,又凭一己之力,死守卢城待援军至,可以说是功不可没,特封爱卿为云麾将军,加封二品诰命夫人。”
云麾将军是有实权在手的三品武官,诰命夫人则是虚衔。
樊长玉大抵是大胤朝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自己给自己挣了诰命的,旁的便是丞相夫人,那也是靠着夫婿获封的。
樊长玉垂首谢恩:“末将谢陛下隆恩。”
论功论完了,自然还有问罪。
樊长玉退回原位后,便听皇帝似乎有些倦怠地问:“诸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一直垂眼立在文官之列最前方须发花白的老者捧着笏板出列道:“老臣有事启奏。”
齐昇道:“太傅有何要奏?”
樊长玉一听太傅二字,便猜到那老者应是李太傅了。
想到李家联手齐旻做的那些事,她抬眼打量起斜前方出列的老者,看不清正脸,但那仙鹤纹绯色官袍下的身形,看起来极为苍瘦,仿佛是一棵嶙峋老松。
明明视百姓和将士的性命如草芥,偏偏又一副为天下百姓沥尽了心血的忠骨模样。
樊长玉只觉得莫大地讽刺。
前方传来李太傅铿锵愤慨之言:“卢城险失,万千将士惨死,贺敬元捐躯,皆因他魏严勾结反贼,老臣恳请陛下问罪魏严,还万千惨死的将士和敬国公一个公道!”
言罢了袍跪了下去。
李党的人见状纷纷出列,文官那边几乎是瞬间跪倒了一大片。原本一些不想站队的小官,眼瞅着前方都空了,未免在朝堂上被排挤针对,也只得捧着笏板出列跪了下去,跟着高呼:“请陛下问罪魏严,还万千惨死的将士和敬国公一个公道!”
第3章
唐培义本就对贺敬元的死自责万分,哪怕并不想同李党有什么牵扯,但听他们要求问责魏严,当即也撩袍跪了下去:“末将也恳请陛下彻查魏丞相勾结反贼一事,给前线杀敌的将士和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唐培义一跪,跟着他上金銮殿受封的武将们自是全跟着跪了下去。
齐昇手肘撑在龙椅扶手上,按着额角,面色明显不愉:“这是做什么?一个个的,都学会逼朕了?”
李太傅执着笏板,须发花白低垂着眉眼,嘶声道:“臣等不敢,只是奸佞不除,冤屈未平,何以慰泉下忠魂?老臣若不谏言,便不配穿这身官袍,食陛下的俸禄,还不若告老还乡去!”
樊长玉看着李太傅那瘦竹竿一样的背影,若不是早就知晓李家和齐旻的勾结,她当真要以为李太傅也同贺敬元一般,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了。
“砰”一声巨响。
是齐昇操起龙案上的一摞奏章仍了下去,他怒极反笑道:“谏言便谏言,太傅何以拿告老还乡压朕?”
李太傅背脊往前压低了几分,“老臣不敢!”
从前都是皇帝同李太傅一唱一和打压魏严,而今李太傅声讨魏严,皇帝却极力护之,满朝文武还真是头一回见。
机灵些的,很快就想到了之前的传闻,暗忖莫非寻到了承德太子后人一事是真的。
先前一直默不作声的魏党察觉到了皇帝的态度,当即也站出来道:“丞相劳苦功高,为大胤江山社稷呕心沥血了这么多年,积劳成疾,告病在家,尔等便是这般污蔑丞相的?”
李党的人愤声反驳:“是丞相举荐去军中的人放走了崇州反贼,导致卢城险失,抓获的反贼幕僚,也指正了他魏严的确同反贼有勾结,人证物证具在,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他卢大义好大喜功,不从军令擅自行动,中了反贼的奸计,便是追责,丞相也不过是识人不当之失,尔等竟要给丞相安上勾结逆贼的罪名,其心可诛!反贼幕僚的话能信吗?万一这是反贼的离间计呢!”
“巧弄口舌又如何,铁证如山,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大殿内两拨人吵得不可开交,龙椅上的齐昇似乎被吵得头疼,沉喝一声:“够了!”
相互指责恨不能挽起袖子动手的朝臣们这才收敛了,手捧笏板站回原位。
齐昇脸色很不好看:“吵吵嚷嚷像什么样?把这金銮殿当菜市口了?”
群臣垂首低眉,皆不敢再出一言。
齐昇按着发疼的额角道:“魏严勾结反贼一案的所有人证,全都暂收大理寺,交由三司会审,退朝!”
说完这句,齐昇便一甩袖袍率先离开了金銮殿,御前伺候的太监尖着嗓音高呼一声“退朝”后,忙小跑着去追齐昇。
大殿下方的文武百官朝着上方那把空荡荡的龙椅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樊长玉跟着其他朝臣一起起身时,微微拧眉看了一眼大殿上方那把漆金龙椅。
审魏严这事,会顺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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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殿,李太傅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的长子紧跟在他身后,低声同李太傅道:“陛下这是又转向魏严寻求庇护了?”
李太傅当了齐昇十几年的老师,对这位幼年时期便被挟令坐上龙椅的天子再了解不过,他摇头道:“这样的事,他又不是头一回做了。”
齐昇刚坐上皇位时,不过一稚童,满朝文武表面上敬他,实则谁也没把这压根没实权的小皇帝放在眼里。
那时候齐昇为了坐稳帝位,一切为魏严马首是瞻。
后来羽翼渐丰了,明白自己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他为了从魏严手中夺权,又开始亲近李太傅。
或许正是因为从来就没真正掌握过那份皇权,齐昇眼里才再容不得任何一个同自己分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