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严说,他母亲生前喜静,带太多人来这里,会扰了他母亲清净。
他惧魏严的严厉,又恨母亲狠心抛下他而去,每次跪在墓前,除了焚冥纸叩首,再无别话。
魏严亦是如此,他总是沉默着,来了这里,却又在墓前静立许久才肯离去。
洒在地上的灯油燃尽了,那泛着蓝光的焰火“扑哧”一声熄灭。
天地间除了那清冷的月辉,一丝旁的光亮也无了。
谢征终于迈动脚步朝父母的墓前走去,看着镌刻在冰冷石碑上的“魏绾”二字,抬手抚了上去,低垂的眼睫浸着月光,在眼睑下方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压抑、阴沉、窒闷和仇恨像潮水一样裹挟了他,拽着他往无尽的深渊里坠。
谢征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不自觉收拢,下颌骨咬紧,额角青筋都凸起一条,眼底隐约可见几丝猩红。
不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朝这个方向奔来,哒、哒、哒……
恍若踏在谁的心弦之上。
谢征掀眸瞥去,便见一团不大的暖光在暗沉的黑夜里朝着他快速靠近。
他看到了少女晕着灯笼昏黄光亮的裙摆,也看到了她因奔跑在夜风里扬起的发丝,还有她因急促奔跑而升起红晕的脸和满眼的担忧。
很妙的感觉,心底那些晦暗、沉郁的情绪都在渐渐消退下去。
终有一日,他满身疮痍,却也被奔向他的太阳照耀到了。
樊长玉在山下时就闻到了风里送去的血腥味,担心谢征受伏,谢忠暗中盯着了魏严留在山下的车马,樊长玉则一路狂奔上山。
她在来的路上就看到了地上的一大摊血迹,见谢征脸上也沾到不少鲜血,忙用灯笼照着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嗓音不自觉发紧:“你怎么样?魏严的人在此设伏了?有没有受伤?”
她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因为跑得太急,呼吸不顺,话音里还带着喘意。
她急着查看谢征身上的伤势时,身前的人却只垂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樊长玉没在谢征身前发现伤口,但他身上的血腥味实在是浓郁,樊长玉担心他后背有伤,忙道:“你转过去让我看看!”
谢征没动。
樊长玉已从谢忠那里得知了他回谢氏宗祠领一百零八鞭的事,联想到他后来回卢城找自己,她当然知道他领那一百零八鞭是为何。
赶来的这一路,她就没压下过眼眶里的涩意。
眼见谢征不配合,她担心他真是伤到了后背,心下焦急,不由伸手拽他手臂,想让他转身让自己看看。
怎料身前的人却突然抬臂按着她后颈,将她用力压入了怀中。
几乎要勒断她腰身的力道,叫樊长玉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手上的灯笼也在踉跄之时掉落在地,不过瞬息被火舌燎燃。
“你不该来。”
樊长玉侧脸被迫贴着他冷硬的胸膛,听到他低哑冷沉的嗓音自头顶响起。
明明是拒绝的话,樊长玉却有种自己再也挣不脱他束缚的错觉。
第35章
苍穹似泼洒了浓墨,万籁俱寂。
相拥的两人近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樊长玉抿紧唇角,忽地用力推开谢征。
在确认他安然无虞后,她这一路的担忧便化作了心有余悸,还有一股陡然升起的怒意和她自己也不甚明白的委屈。
她质问道:“我是不该来。但你孤身前来,若是真中了魏严的埋伏,你让谢家怎么办?让你麾下那些部将怎么办?”
谢忠说他跪在谢氏先祖的牌位前领了一八零八鞭,受罚完毕后整个后背一块好肉也没有,伏跪在血泊中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樊长玉不知是不是被这山上的风吹迷了眼,眼中隐约可见几丝红意。
她盯着跟前的人,袖中紧攥成拳的手止不住地发颤,强撑着面上的冷硬,问出最后一句:“你让我又怎么办?”
这话让谢征陡然抬眸,瞳孔微不可见地一颤,似有些难以置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樊长玉眼眶通红,咬紧牙关狠狠地瞪着他,像是一头走投无路又受伤的豹子:“从知道你身份那一天起,我就没想过跟你再有交集,是你几次三番地招惹我!”
“后来说就此别过的是你,隔着谢将军的大仇,我不怪你。但在卢城庆功宴后,同我说,不管我姓樊还是姓孟,都只想同我好好在一起的也是你!你现在是又想不认账吗?”
那些一直挤压在胸口的情绪潮水般涌了上来,几欲吞没理智。
樊长玉从懂事起,就鲜少在人前显露自己的委屈,这是唯一一次她控制不住情绪,冲着眼前人恨声吼道:“谢征,你混蛋!”
为什么不带人手过来?
他可以不告诉她,今天的是他母亲的忌日,毕竟并无具体的证据表明她爹是清白的,带着兴许是仇人女儿的人同来祭拜,他愧于父母。
她不怪他。
但是他为什么要让自己置身险境?
从知道他来卢城找自己前领了罚,樊长玉就明白谢临山的死终究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座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