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肯免官,他们只能让我自己做不下去了。”
姜沃何尝看不出,这两个月来太史局人心浮动。
甭管自身(及家族)本是长孙太尉和世家一脉的官员,还是胆子小不愿意掺和进事儿的官员,都有些想望风而逃的意思。
之前一直迁延没走,不过是觉得姜沃会先他们走,那他们还能留下来争一争五品太史令。
如今见姜沃依旧还要做这个太史令,那就没必要留了。
大约是为了给她一个警告,让她措手不及无人可用。这些走人的官员皆非调任(若是调任,需得与下任官员交接过公务才能离去),而是直接‘硬气’地解官走人挂印而去。
姜沃看着比以往空荡的太史局大堂,觉得心旷怡:“这世上真是好人多啊!”
这都不用她将来慢慢换人,全都主动走啦!而且解官而去,连这月的俸禄都不领了,实在是意外之财。
“如此正好换人。”
世家子喜清贵之职。
太史局掌历法、星象事,在世家眼里,也算不俗。虽不是朝中一等一的好去处,但也有不少世家,愿意把子嗣塞进来做个官。
太史局里的‘实缺’,诸如司历、监候、漏刻博士等,总共就二十来个。
这些被各种世家门路塞进来的人,就占了小一半。
就这,还是李淳风脾气不好,曾板着脸拒绝过许多次,踢过许多人。留下的这些人,多少还是会做事的,起码写公文的水平不错。
元宝是个很容易被人情绪影响的人,见上峰很稳,甚至稳中带着喜悦,也就把哭丧脸收了。
然后问起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可一下子少了这么些人,实在是写不完每日的公文啊。”
姜沃反问他:“你都忘记了?咱们在成为同僚前,先是同窗。”
十多年前的回忆浮现在眼前,元宝点头:“是了!当时太史令每日的点心,都让给我吃。”
李淳风曾奉先帝命,观测星象之余也负责教授学生,充备人才。为此,李淳风还亲自编过教材。
姜沃在进入太史局前,就参加过‘第六届李淳风太史局上岗培训班’。
十多年过去了,培训班已经办到了第十二届。
最后的两次,是姜沃自己的全权负责的,生员也都是她自己挑选的。
“之前授课合格的生员名录,我那里还有。”正好占着位置的人都走了,可以给她早就看好的生员们提交转正申请了!
这次可一下空出来七八个实在官位。
姜沃再次感叹:谁说世道不好,这世上还是舍己为人的好人多啊!
元宝边帮她找过去的考核记录边道:“直接提拔这么多生员为官,只怕吏部那里过不去吧。”
姜沃笑道:“五品以上官员,才需备名中书省,得圣人制授。五品以下,只是敕授。”
她准备直接拿着名单请皇帝批准。
元宝这才放心了:“那我先去理一理那些人抛下来的公务——若是有什么急事,就先提上来做了。”
姜沃欣慰:多年点心,投喂出来一个可靠的同僚啊。
可靠同僚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太史令,这些生员便是提上来,到底是生手。若是他们一时做错了什么,被人抓住把柄岂不还是麻烦。”
姜沃点头:“你虑的很是。”
元宝便道:“太史令,不若您提前与陛下说一说太史局的难处。也免得出了岔子后,陛下也怪罪。”
就见姜沃摇头:“不必了,从今日起,我住在太史局不走了——所有的公文,我会一一审过去,我不押字盖印的,俱不许发出。”
元宝怔住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总是云淡风轻的上峰,原来竟是个这样执拗的人。
*
姜沃拿了‘生员转正’名录去请陛下过目的时候,还没忘带上一份解官而去的官员名单。
将这些人的姓名和家族,标注的清清楚楚。
他们既然解官而去,也就不必再回来了。
李治接过来看了一遍,又让小山拿过一个锦盒来。
他亲手打开,将这张纸放进去,还给姜沃展示了一下里头其余新旧不一的纸页:“朕的记性虽还不错,但总怕有记漏了的——朕是个看重公道的人,将来对景算账,怎么好忘掉哪一个呢?”
姜沃拜服:皇帝您不但有黑名单,还有黑匣子。
她又去后面看了一眼媚娘,将太史局的事大略说了一遍——若是她不说,媚娘从别人处听到只会更担心。
姜沃自己说来,笑语轻松,媚娘的脸色也就未变,只顺着她的话道:“既然你近来会一直住在太史局。那这边小厨房做了什么点心,我都让嘉禾去给你送一些。”
“那可好了,姐姐这里有什么吃的,就多给我们送些。”
直到姜沃离去,媚娘的脸色才沉下来。
这些事逼得她要通宵达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