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期待,褚相能说出什么‘极谏’之言。
姜沃聚精会等着。
而很快她就发现,褚相这人靠谱——从来不令人失望!
*
立政殿。
褚相言辞激切,犯颜直谏——
“废后,国之大事,陛下竟如此执意专行,不纳谏言!”
“皇后乃先帝为陛下所定,岂可轻废!”
“臣如何敢屈从陛下之偏宠私爱,而不顾先帝之命!”
“先帝病中托付之时,陛下亦在身前侍疾,浑然忘却先帝圣言了吗!”
褚遂良激切陈词,加上立政殿炭火烧的足,以至于脸都涨红了,额上也是汗珠。
越说情绪越激动,直接提起先帝驾崩事:“当年先帝临终前,将臣等与太尉召至身前,特意与太尉道‘昔汉武寄霍光,刘备托诸葛亮,朕之后事,一以委卿。’言犹在耳。”[2]
褚遂良说出这一句话来,长孙无忌尚不觉如何,于志宁已经脸色骤变——汉武帝寄霍光!怎么能提这句话!
这话先帝可以说,你褚遂良也可以听着。
但你决不能说!
就好似先帝能说:“太子年少,社稷大事托付给诸位爱卿。”这样的托孤之语。
臣子却不能接一句:“好,社稷交给我您就放心吧。”一样的道理!
霍光也是臣子能提起的?
何况你这还不是当着先帝说,你直接当着新帝提起霍光,你,你,怎么不干脆提一提曹操或者董卓啊!
要不是现在有动作太明显了,于志宁真的想转头跑路:我怎么就跟着一起进来了呢!我怎么就不能像李勣大将军一样病了呢!
这一刻于志宁后悔的要命。
似乎时间都被拉长了,直到听到——
“放肆!”
于志宁心直直往下坠。
陛下果然大怒,击案而起,御案上的砚台都被拂落在地,晕开一滩过于鲜艳的赤红。
一支搭在砚台的朱笔,也跟着咕噜噜滚下来,就滚在于志宁脚边。
他看着靴子上一抹血一样的红色,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待他再抬头,发现殿中忽然多了一人。
陛下身后的帷帐还犹自在剧烈晃动中。
震惊中的于志宁忽然想起,是了,方才那句‘放肆’不只是陛下一人之声,同时,还有一女子声!
武宸妃自帘后走出:“褚相此言,实是以臣欺君!简直放肆至极!”
“武帝托霍光?”
“武帝驾崩时,昭帝八岁,政事方一决于光!”
“昭帝驾崩,霍光内不自安,弃长立少,后又废昌邑王贺,令立宣帝——”
“褚相此言,是要效仿霍光‘坐于中庭’废立皇帝吗?!”
褚遂良完全惊呆了。
他这是被一个妃嫔给劈头盖脸训斥了吗?
不,更严重的是,他是被一个妃嫔钉在有‘废立皇帝’之心的罪名上了吗!
*
这是长孙无忌第一次见到武宸妃。
第一眼看过去,他根本没怎么注意到这位武宸妃的容貌。
长孙太尉只看到一双过于明亮的,对着眼前几位宰辅,也丝毫没有回避,没有畏惧的眼睛。
他心头下意识就掠过不喜。
这种……不安分的眼!
长孙无忌怒道:“帝与宰辅论朝政事,焉有后妃僭越插言之处!”
皇帝亦怒:“朝臣都要做霍光了!太尉竟觉理所应当,倒是反过来训斥忠君之人!”
长孙无忌从未见过皇帝这样勃然大怒,也从未在皇帝眼底看到如此分明的冰冷之意。
有那么一瞬间,长孙无忌觉得,皇帝甚至不会顾及先帝遗命,要杀了褚遂良。
于是他便先不顾后妃在侧之事,放低了声音安抚皇帝道:“陛下,褚遂良方才是念及先帝,口不择言,还请陛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