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听了觉得不好受?”
姜沃点头。
李淳风递给她一张纸:“我已至知天命之年。你听了我这话还心中难受——”
“那我见你年纪轻轻这般笔墨,又该如何?”
姜沃接过来。
只见是自己在南下蜀中的船上,因伤感而默了无数遍的几句顾贞观的词。
“我亦飘零久!”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姜沃低头。
李淳风加重了语气道:“你若再做此伤痛之语,薄命之言,才真是负了袁师师恩了。”
“师父,我不会再做此语了。”
昨夜与大公子一番长谈,已然将她从伤感迷茫中扯了出来。
袁师父特意推迟一年告知她过世之信,又提前替她将大公子请出山,她已深解师父的意思。
如何还有飘零之感?
她只觉得先人之眷长随身魂。
甚至让她心中有了许多新的想法和谋划,等她回京就……
姜沃如此想着,便有些出。
李淳风原本欲就此‘薄命’‘深恩尽负’等锥心之语再重重说徒弟几句。
然而见她出,就想起她昨夜通宵未睡,今天又举哀半日。
再细察面色,果然如霜似雪,唯有眼圈通红,眼眸中还燃着一种亮的都有些惊人的采。
李淳风就心软了。
“罢了,师父也不说你了。”
姜沃这才回:“嗯?”
李淳风越发无奈:“回去吧。”
到底声音温和下来:“师父这几年不在京中,朝上事又多,你独自撑着必然是很累了。”
“等过两日我与你一并回长安,日后你有事依旧来与师父说。”
他话音刚落,就见眼前弟子眼巴巴看着他:“师父,我现在就有事。”
李淳风:……
姜沃道:“这几年,我偶然得到数张航海仪的图纸,就等着给师父呢。”
“师父是当世最好的数算家,又是风水将作大家,能够自己改制浑天仪。”
大唐的造船技术,其实已经冠绝当世,比如她南下蜀地走水路,就亲见舟航河洛,弦舸千艘,颇为壮观。
不单是河内船,大唐海船战船亦多——二凤皇帝打高句丽之时,便是提前令扬州、莱州、明州等海口地,造了数百艘海上战船,水陆两军会师。
登陆战打的高句丽各沿海城池纷纷心梗,更深深震慑了新罗、百济、倭国。
实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船啊!
故而,比起造船术来,更限制大唐远航的,反而是海上导航问题!
毕竟此时还只有司南,连真正的指南针和海上罗盘都未出现。
如今海上航行,只能靠唐尺来识断北极星与海平面,以此辨别航向。
不过,现在她已经拿到了许多图纸。
姜沃看向眼前李淳风:还有谁比师父,能更快更好的研究出各种航海技术?
毕竟,师父可是重修与注过《海岛算经》的人。
也正是自李淳风起始,大唐在航海时,才可以根据精准的数学来测算遥茫海岛的距离远近与高度。
师父本就是后世所公认的大唐第一数学家。
听姜沃说起有海上航行的测量仪的图纸,李淳风就有些见猎心喜,不,是闻猎心喜。
只是口中还道:“我如今还在给圣人寻山陵吉壤呢,有些脱不开身。”
姜沃太了解师父了,这是口是心非的毛病又犯了。
于是只叹息道:“好吧,那我只好将图纸交给将作监或是工部了——不知师父还记不记得,先帝曾感叹过‘于沧海上,必仰辰极,惜乎海外渺茫不知’……”
姜沃还未说完,李淳风已经道:“回头拿给我。”